第三卷 尷尬人生 第一章
村長的兒子
小學裏缺教員,村長的兒子便頂上了這個空缺。
村長的兒子是個結巴。
是結巴的村長的兒子,便遇上了很多麻煩事。譬如他讀課文,“燕子說,這裏的春天真美麗”本來一句非常完整的話,他偏偏讀成:“燕、燕、燕、子、說、這、這、這、裏、的、春、天、真、美、麗。”孩子們便張開黃牙小口,跟著村長的兒子,唱聖歌一樣,一五一十朗讀起來。樣子非常虔誠可愛。開始,村長的兒子還覺得孩子們讀得很拗口,時間長了,便也沒覺出什麼。這就像瘸子走路,不怪自己腿跛,倒是地不平了。
村長的兒子,每天領著這群孩子讀書,寫字,相處極為融洽,孩子們倒也樂意跟著他。但孩子們朗讀時總是和村長的兒子一樣,一個完整的句子,逐字拆開來讀,個個張開口,呱嗒呱嗒像一隻饒舌的烏鴉。
教師議論紛紛。
校長搖頭歎息。
孩子們在學校讀書結巴,回到家裏說話更是結巴。家長問明情況後,紛紛找到學校。
校長攤開雙手,聳聳肩膀:“學校缺教員,他是村長的兒子……”
“是嗬,他是村長的兒子——”家長們也都無可奈何。
一天,鄉裏主抓文教的周部長來小學校裏檢查工作,正巧碰上村長的兒子領著孩子們朗讀“燕子說,這裏的春天真美麗”。
周部長聽後,先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接著便唬著臉,嗡聲嗡氣地說:“你這校長是幹什麼吃的!怎麼弄一個結巴來教書?這不是誤人子弟麼!”
村長趕忙誠惶誠恐地打圓場:“息怒,息怒。我們這裏缺教員,他是村長的兒子……”
“什麼?他是村長的兒子?”周部長接過話茬,“你是說,閻村長還有一個結巴兒子?”
村長諾諾:“正是。”
周部長說:“算了,算了,我和閻村長好成一個人,經常在一塊兒吃酒,低頭不見抬頭見——這事就別提了!”
又一天,縣教育局的領導組織一個觀摩小組,下到小學校,正巧又趕上村長的兒子那個班。一堂課剛剛開始,教育局的領導就火冒三丈,拍著桌子,指著村長的兒子:“你是怎麼混進學校來的?你這樣子能教書嗎?誤人子弟,害人不淺呐!從現在起,你卷起鋪蓋,立馬走人,不允許再踏上三尺講台!”
村長的兒子,當場被鬧個大紅臉,結結巴巴更是說不出話來,下不了台階。
教育局的領導又喊出校長,對他兜頭一猛“熊”:“你這個校長是咋當的?你怎麼弄這樣一個人來當教師,開什麼國際玩笑,你?”
校長戰戰兢兢:“他是村長的兒子……我有苦衷啊!我們的工資需要村長發,教學樓需要村長撥款蓋,你能給我配備師資力量,撥款子嗎?——”
教育局的領導啞口無言。
吃飯的時候,教育局的領導把村長的兒子也拉上了桌,說:“不打不相交哇!剛才的一番話,言重了,言重了,望別見外!”
於是把樽邀盞,觥籌交錯。
一頓飯下來,村長的兒子更結巴了。
村長的兒子酡紅著臉,走進教室。村長的兒子站在講台上,借著酒勁兒,向孩子們講述了一個聽來極為平常而又蹩腳的故事。村長的兒子說,有一個結巴和一個瞎子,瞎子手摸一泡雞屎,問結巴是什麼,結巴說:“糖(湯)、糖(湯)、糖(湯)、雞屎……”話還未說完,瞎子就把雞屎當糖稀吃了!
因為村長的兒子也是個結巴,模仿得自然就惟妙惟肖。孩子們還未聽完,就哄然大笑,個個模仿村長的兒子:
“糖、糖、糖、雞、屎……”
笑聲如一隻隻小鳥,從孩子們的喉嚨裏炸出來,躥出教室,繞著窗欞,在正午的陽光裏,撲撲棱棱,上下翻飛。
村長的兒子還在教書。
超前教育
五歲的苗苗每日都被母親按在鋼琴架前練習鋼琴。
母親教苗苗彈“貝多芬”,彈“德彪西”,彈“肖邦”,彈“柴可夫斯基”……彈著彈著,苗苗就瞅天上的白雲,聽窗外的鳥叫,想玩耍的孩子。苗苗就輕輕央求母親說:
“媽咪,我想出去玩……”
“愛貪玩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可珍珍﹑珠珠都在外麵……”
“兒子,你馬上就進入一年級了,再不提前教育,到時同學們都會笑你傻,笑你笨……”
苗苗複又被母親按在鋼琴架前練習鋼琴。
苗苗小巧的鼻子輕輕舒一口粗氣,十根手指撫弄琴鍵,琴音雜亂,像不安分的小鳥啄食。
五歲的苗苗每日都被母親按在鋼琴架前練習鋼琴。
苗苗總是神不專注,瞅天上的白雲,聽窗外的鳥叫,想玩耍的孩子。想著想著,苗苗就仿佛進入到玩耍的孩子群中,手舞足蹈,情不自禁,“嗷”叫一聲竄起就跑。苗苗帶翻了凳子。
年輕的母親就很慍怒地過來遏止:“苗苗!你咋這樣三心二意?你看看軍軍,人家六歲就能登台演奏小提琴,誰個不誇他有出息!”
苗苗沮喪地說:“媽咪,我不想再練鋼琴了!”
母親說:“孩子,你就耐心地練吧!你看你這雙手,十指修長纖細,多靈動的手呀!這絕對是一雙彈鋼琴的好手!”
苗苗就翻看自己的十指,實在想不明白。
五歲的苗苗每日都被母親按在鋼琴架前練習鋼琴。
苗苗想著同伴們都能像一隻快活的小鳥樣自由自在在外麵翱翔,就有長長的淚水從腮窩上流下。
有一天,苗苗乘母親外出,就用菜刀剁下了自己的三根手指,母親回來時,苗苗已倒在血泊中人事不省!
母親抱起苗苗跑向醫院。
醫生給苗苗縫合時,苗苗自始至終都沒吭一聲。
醫生說:“苗苗,你幹嗎剁下自己的手指?那麼痛,你咋不哭呢?”
苗苗粲然一笑:“我再也不用彈鋼琴啦!”
年輕的母親緊抱苗苗痛哭失聲。
做 人
東爺六十多歲了,還沒有找到嫡傳的弟子,祖傳的寶貴醫學經典也就隻好束之高閣,無從授業。
東爺膝下無嗣。但小鎮方圓多遠的人們都對東爺讚歎至極。無論深更半夜,刮風下雨,隻要喊東爺出診,他從不拒絕。東爺一直抱著“吃虧是福”的態度,與人交往,常常“借的淺還的滿”。東爺從醫多年,從沒讓人說個“孬”字。
但東爺卻遇上一件使他終生都感恥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