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父親大動肝火,燕寒沙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書屋裏氣氛凝固,安靜到針聲落地可聞。
“你心裏肯定還不服氣,覺得堂堂長房一脈的二公子,踩死一個沒人疼、沒人愛的二房短命鬼,有什麼大不了的。”
燕天都怒氣退去,聲音變得平緩,目視著低頭不語的燕寒沙,淡淡道:
“確實如此,這幾年二房被我用各種手段打壓得抬不起頭,他們現在見著長房一脈,就像老鼠看到貓一樣。”
“長房掌了權,聲勢大,你們平時倨傲一些、狂妄一些,都沒事。”
“不過你要記住一點,凡事都得講規矩!尤其門閥豪族、朝廷廟堂,規矩一定不能廢!”
“我可以借查賬的名義,削減二房的開支收入,收走田莊地契,我也可以按住二房的幾個人才,讓他們進不了仕途,沒辦法出頭。”
“但這不代表,我能隨意把二房子弟拖出來喊打喊殺,一腳踩死,拿張破席子一卷丟到亂葬崗了事,懂麼?”
“他再怎麼說!姓燕!不是外邊雜草似的平民百姓!”
“你今天這樣做,明天人心就散了,後天燕閥就可能倒掉!”
燕寒沙額頭滲出大片冷汗,再也維持不住溫文爾雅的風采形象。
他當時是按捺不住殺心,沒想過有這麼嚴重的後果。
“沒錯,為父的確不喜歡燕還真,因為他是燕問天的兒子。”
“當年你祖父有五個兒子,我和你玄二叔,義三叔,文四叔,並稱為豺狼虎豹,陰狠凶猛。”
“在四閥之中,可以說是聲名赫赫。”
“五個兄弟之中,燕問天年紀最小,性子最狂,無法無天,你祖父又氣又恨,表麵上每天用竹條抽、木棍打,其實心裏疼愛得不行。”
“為什麼?因為他天份高,根骨好,是燕閥八百年也沒有出過的絕世奇才!”
燕天都目光悠遠,語氣冷漠,緩緩道:
“那時候的燕問天像一座大山,壓在我和老二的頭上喘不過氣。”
“所有人都覺得他注定要執掌燕閥,幸好有思無常出現,終於讓這頭蒼龍墜地,遭了大敗。”
“因為赤血劫,燕問天才沒有做成閥主,後來心灰意冷,遠走西竺,領軍三大征,一去就是五年。”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寒沙。因為為父也是這樣過來的,自己的兄弟是所謂‘天才’、‘英傑’,你苦練數年的武功,他看上一兩遍,學個幾天就會了,而且比你使得更好。”
“你夢寐以求想要拜名師,小心翼翼地伺候,討人歡心,最後也未必能被看上。”
“可他呢?絕世武功任由挑選,從無費過半點心思!”
“這種人的出現,就好像是為了否定你的一切!讓你恨得咬牙切齒,同樣絕望無比!”
燕寒沙聽完最後一句話,感受到了凍徹肌骨的冰冷殺意。
“那父親為何要因為我對燕還真下手大發雷霆?是顧忌……問天叔?”
他放低聲音,小心問道。
“自古英雄豪傑隻要一敗,就容易失了銳氣,挫了鋒芒,再難起勢。”
燕天都哈哈一笑,清瘦臉頰皺紋舒展,頗有幾分名士風流的儒雅樣子。
“聖上舉國之力的三大征,如今早就成了笑話,西竺佛國屢屢讓大業損兵折將,耗時五年徒勞無功。縱使燕問天返回烏北,在外蹉跎多年的那條蒼龍,完全不足為懼。”
“為父之所以留著燕還真,不嫌他礙眼,說到底還是為了‘規矩’二字。”
“族中子弟為燕閥盡心盡力,鞠躬盡瘁,這是規矩,所以燕還真必須要登擂台比武,哪怕他死在上麵。”
“但隻是因為得罪了長房二公子,就被一掌拍死,這不符合規矩,沒有道理支持,人心就難以凝聚,就算你武功再高,也隻是強在一時,壓不住一世!”
“寒沙你要記住,小至一個門閥,大到一座王朝,都是如此。”
“也許那些兄弟相親,同族相幫,忠君報國,仁義道德……在你看來一文不值!但你一定要信!哪怕是裝樣子!”
“你不主動維護‘規矩’,那麼就做不了執行‘規矩’、製定‘規矩’的那個人!”
“燕還真是族中子弟,他隻能為了‘規矩’死,明白麼?”
燕天都銳利的眼神,深深刺進了燕寒沙的心裏。
後者彎腰躬身,誠懇說道:
“兒子明白了,請父親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