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裏和西頭的各方人馬暗流湧動,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烏雲壓城城欲摧之勢。
但大戰之前卻又格外地平靜,又過了兩個多月,已到酷暑時節,老啞巴傷情基本痊愈了,雙方均已準備就緒,推舉出了帶頭大哥,也定下了時間地點,紛紛聚攏在各自的大旗之下,老城裏的扛旗之人卻並不是之前屢屢登場的老貓,而是另一位風雲人物——西北角馬濤!
此人身材適中,麵白如玉,相貌英俊,一臉的正義凜然,多少有幾分書生的氣質,容易讓人聯想到馬超、趙雲之類的白馬將軍。
如果不是常年一身標準的玩兒鬧行頭,僅從他那張臉上,完全看不出此人是個耍兒。
說話這會兒馬濤三十多歲了,已經過了玩兒鬧的最佳年齡段,但在城裏一帶的威望、資質、閱曆,在那一段時期裏仍是無人可及。
雖然都是一個家門口的弟兄,沒必要分出高低上下,但實際上老貓也隻能甘拜下風。
要說人家馬濤玩的就是造型,平常看不見這位大哥和誰混在一起,但周周圍圍甭管是街坊四鄰還是玩玩鬧鬧的,見了麵全得恭恭敬敬地喊一聲“濤哥”,可謂人緣極好。
從來沒看見馬濤在家門口跟誰翻過臉,或者跟誰打過架,但他在二窯和西監都呆過,口口相傳的事跡,可以說是人盡皆知,真可謂“隔著門縫吹喇叭——名聲在外”!
馬濤從小喜歡練武,剛上小學就在鼓樓北原衙門口小花園裏拜師學拳,起早貪黑站樁壓腿、下腰劈叉、翻跟頭打旋子,練就一身紮實的基本功。
尤其在二窯期間,不知道各位有沒有耳聞,二窯一向以拳擊聞名,在二窯裏呆過的,但凡是年輕力壯精力旺盛又好動愛玩的,一般都會練那麼幾下,當然這也得看你下的功夫深不深。
老天津衛稱拳擊為“搗皮拳兒”,當年英租界、意租界都有運動場,外國人常舉辦拳擊賽,雇中國人當陪練,這個活掙錢挺多,雖說沒少挨打,但也練出了不少拳擊手,逐漸在天津形成一股風氣。
馬濤在二窯那幾年,拳擊技術日益精湛,直拳、擺拳、勾拳,攻擊拳拳到肉,防守滴水不漏。
出來之後又拜倒在河北金鍾河的八極名家皮雲清門下,苦學八極技法。
這麼說吧,但凡是跟打拳、摔跤、武術有關的,馬濤都上癮,成天在新開河邊與一幫愛好者抖皮條、舉石鎖、耍墩子、攀杠子。
拿他自己的話說:“一天不練渾身發緊,兩天不練大煙犯癮,三天不練腳下無根。”
他將武術的心法與拳擊的爆發力結合起來,獨創了一種不受約束,不守常規的打法,遠打近摔,見招拆招,隨機應變,在九河下梢罕逢敵手。
跟HB區的皮師父學八極的時候,師父也教會了馬濤很多的道兒上的事理,這讓馬濤受益匪淺,在打打鬧鬧之外,更懂得了怎麼講理講麵兒。
馬濤大我十幾歲,他像我這麼大的時候,如果說趕上茬口兒,雙方交手還都講規矩,幾乎沒有群毆,一般都是單挑,提前說好了玩兒拳還是摔跤,是玩兒攮子還是玩兒刀子,然後才開始比劃,一方學藝不精功夫不到喊個“服”字,另一方也會立即住手,不管兩方之間有多大的仇,比劃起來絕對規矩。
那時玩兒鬧的名聲,遠不像後來那麼狼藉。
如果說馬濤隻有一身武功,單挑誰都不怕,就被城裏的各大勢力奉為扛旗之人,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這其中起決定性作用的,主要還是因為他曾經多次以寡敵眾,餓虎鬥敗了群狼,並且智勇雙全,稱得上是***式的孤膽英雄。
早年間,馬濤在丁字沽被大老肥二老肥哥兒倆,以及金強大豬四人團團圍住,他在無法脫身的情況下,赤手空拳,以一敵四,非但沒有吃虧,還以空手奪白刃的功夫,將大老肥手中利刃奪下,追得那四個人在自己的家門口落荒而逃。
他又單槍匹馬從零號路到三號路一路叫板,最後被眾多老紅橋的玩兒鬧堵在了勤儉道。
馬濤無路可退,他也不想退,與紅橋老耍兒賈玉弟賈老四一對一抽死簽兒。
賈老四一弓腿,眼皮都不帶抬的,先在自己大腿上紮了一刀。
馬濤接過刀來,一抬腿從自己的腿肚子上貼著骨頭旋下一塊肉。
這一回合馬濤贏了,但是賈老四還不服,再一次將左手放在邊道上,右手手起刀落,直接插在了自己左手的手背上,並不急於將刀拔出,反而一臉微笑地對著馬濤說了一句:“兄弟,你老哥哥用自己的手給你試試刀刃,還行,夠鋒夠利,下麵就看弟弟你的了!”
在場眾人都對馬濤投去挑釁的目光。
賈老四麵不改色地從手背上拔下刀子,扔給馬濤。
馬濤微微一笑,沒撿那把刀,低下頭看了看,看見路邊有一塊磚頭,抬腳將賈老四扔過來的那把刀踢在一旁,伸手撿起那塊磚頭,將自己的左手墊在便道牙子上,抬頭對賈老四說:“大哥,刀子有尖兒有刃兒,進去得快,出來得也利索,那有什麼可玩的?看兄弟我給你來個出彩兒的,諸位老少爺們兒上眼了!”
說完,右手揮起板兒磚,呼呼帶風一下一下砸向自己的左手,每砸一下,馬濤都大笑一聲。
一開始圍觀的眾人也跟著起哄,在旁邊一二三四地齊聲給他數著數。
可是砸了那麼十來下,但見馬濤的手背已經血肉翻飛,爛肉鮮血與砸掉的磚沫混合在了一起,鮮紅色的一堆,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他手背上露出三根白骨,甚至骨頭都已經變形了,而馬濤依舊談笑風生地與賈老四對著話茬子。
賈老四被馬濤的這把骨頭征服了,大喊:“有簽兒!是把耍兒!夠杠兒!行了兄弟,老哥我今天開眼了!”
不光賈玉弟賈老四,所有在場的玩兒鬧都被滅了氣焰,再沒有搶尖兒拔橫兒的人物出現。
馬濤一舉那隻血乎流爛的左手,在人群裏轉了一圈:“哥兒幾個!怎麼著?還有看不過去的嗎?兄弟我可還有一隻右手呢,還有想留下的嗎?”
眾人麵麵相覷,眼中露出怯意,馬濤又道:“如果沒有別人上前了,那哥兒幾個,我這隻手怎麼說?”
賈老四急忙答道:“兄弟,沒說的,沒說的,既然你腰那麼硬,在場的也沒慫人,都佩服你這樣的,你老哥我是勤儉橋賈老四,弟弟你也甭客氣,有什麼想法你盡管說,你老哥我給你托屜,三防院先看傷,日後我必有一份心意奉上,從今往後,紅橋一帶你就常來常往,絕對是一路的綠燈,再有敢擋道的,老弟你提一句我賈老四肯定管用,倒是以後你老哥我哪天叨擾到了城裏,還望兄弟你不記前仇,至少也不會鑿補你老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