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謝靜雅站在凜冽的寒風中望著遠去的汽車,她懷疑是自己看錯了人。然而,她很快就否定了自己。那麼,為什麼冷東坡躲閃著她呢?冷東坡身邊的女人又是怎麼回事呢?她心裏怏怏的感到不快,感到事情有些蹊蹺。聯想到上午見到冷東坡時,冷東坡表現出了不安甚至是有些慌亂,冷東雪又在那個關鍵時刻從紅旗旅館裏走出來。這裏邊有什麼貓膩?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剛吃過一頓中午飯,冷東坡的身邊怎麼就突然冒出了個女人,這個女人與冷東雪有什麼關係嗎?一連串的問題在謝靜雅的腦海裏旋轉,她有一種雲裏霧裏的感覺。
縣城的馬路上行人開始多起來。行人都是匆匆的腳步,誰也沒有去顧及謝靜雅站在寒風裏。她左顧右盼,很希望冷東雪出現在眼前。這個沒良心的男人,自己的老婆哭著跑出了家門,竟然觸及不了他的靈魂。難道非要等著他老婆上吊鑽車底尋死才能打動他的心弦?難道老婆的痛苦他一點也沒有感覺到?謝靜雅的這一點點奢望也成了泡影,流動的人群裏根本看不到那個熟悉的影子。冷東雪果然是一個冷血動物,有一個鐵打的心腸,是一個無情無義的渾蛋。謝靜雅想,這種日子是不能繼續下去了,她再這樣守著一個冷漠而又無情無義的男人過日子,心靈一定會被歲月磨蝕碾碎。謝靜雅在寒風中終於理出了思路,她還是要找回自我,不能做一個附庸品。為這樣一個不愛自己的人付出,不值得!
在轉身的一刹那,謝靜雅仿佛看到了禮堂廣場上攢動的人群——冷東雪在一群人的圍攻下掙紮著。謝靜雅聽到了“混世魔王”和“尖嘴”的呼喊聲。一個走資派的兒子,一個叛徒的兒子,正在接受著紅衛兵們的圍攻逐打。不知是哪兒來的勇氣,謝靜雅竟然不顧一切地衝進人群,挽救了一個毫無防禦能力的走資派的兒子……這事兒已經過去了幾年,但是仍然很清晰地印在她的腦海裏。她用力擦了把眼睛,廣場上竟然空無一人。謝靜雅抑或是幻覺出了問題。真的,她分明是看到了幾年前的那個場景,冷東雪無助地掙紮著,“混世魔王”和“尖嘴”們猖狂地獰笑著。後來,謝靜雅曾想到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她那是對冷東雪一往情深,她不允許“混世魔王”和“尖嘴”們踐踏她心愛的人,盡管冷東雪沒有答應過她的求愛。但是,她依然認為冷東雪就是她要愛的人,所以會不假思索地衝進人群,不顧一切地拯救冷東雪。“混世魔王”和“尖嘴”們礙於情麵,對謝靜雅做出了讓步。謝靜雅心裏明白,“混世魔王”一直在追求著自己,直到現在“混世魔王”還不死心。
想到愛情,謝靜雅苦笑著問自己:她與冷東雪算作是愛情嗎?如果算作是愛情,那麼愛情究竟是什麼?謝靜雅邊走邊想,她力圖找到答案。她還試圖用正確的答案檢驗自己與冷東雪的愛情。她想起了一句話:愛情是男女雙方互相傾慕,渴望對方成為自己終身伴侶的一種真摯的專一的感情。謝靜雅想起這句話時,一下子就癟了氣。雙方互相傾慕?冷東雪傾慕過自己嗎?她是傾慕過冷東雪,然而冷東雪從來沒有表示過什麼。她渴望冷東雪成為自己的終身伴侶,可是冷東雪有過這種渴望嗎?如此看來,這不能算作愛情。這隻是婚姻,是一種像枷鎖一樣的婚姻。即便是有愛,也是她單方麵的。這種愛已經名不副實,也可以說已經名存實亡。不獨是冷東雪,就是謝靜雅也聞到了愛情死亡的氣息,她已經感到了愛情漸漸在隨風而逝。愛情就像一種毒藥。當初為了愛情,謝靜雅曾經癡狂,曾經執著,曾經流淚。然而現在呢,隻有她自己慢慢喝下這杯毒藥,不僅僅是流淚,而且是肝腸寸斷,悲傷欲絕。她與冷東雪的這場愛情,一開始就埋下了夭折的種子,一開始就沒有微笑,沒有小說中描寫的那種銷魂。謝靜雅盡管想著為冷東雪付出一切,甚至想著為冷東雪付出自己畢生,但是,仍然換不醒冷東雪的熱情,仍然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從真正意義上來說,這根本就不算什麼愛情,隻是履行了一種古老的婚姻形式。謝靜雅按照愛情的要求去做了,願意為冷東雪無條件付出和犧牲,她希望冷東雪永遠快樂。為此,謝靜雅做出了極大的忍受與包容,也盡到了一個妻子的責任,時時刻刻無不在關懷著冷東雪,她真的是從內心發出的關心和照顧。她很直率,在與冷東雪相處的日子裏,沒有華麗的言語,沒有嘩眾取寵的行動,隻是在點點滴滴一言一行中去溫暖冷東雪。可是,冷東雪竟然一點也感受不到,或是感受到了卻從未向謝靜雅表示過感受。這樣的婚姻還算湊合,但是這樣的愛情就有點滑稽,有點不倫不類,還有點像偉人說的,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如此看來,她與冷東雪的婚姻,是有很多強加的成分。自己的窮追不舍,冷家的困境,冷東雪的精神頹廢……總而言之,謝靜雅是趁火打劫乘虛而入,謝靜雅像一個強盜,硬是走進了她自己編織的婚姻圈。她真的像一個強盜,想著一點點攫取冷東雪的靈魂,想著改造冷東雪的秉性,想著剝蝕冷東雪的肉體。她企圖讓自己成為主宰這場婚姻的霸主,她原以為主宰了這場婚姻就主宰了冷東雪,就主宰了婚姻的全部,當然也就主宰了幸福。這種想法現在看來很幼稚很荒唐,可是當時謝靜雅的確是這麼想的,而且是按照這個思路這麼做了,不能說一點成效也沒有。她與冷東雪因為婚姻而有了孩子,謝靜雅把這孩子作為維係她與冷東雪關係的籌碼。然而,她還是錯了。冷東雪不僅沒有表現出興奮與熱情,反而感到有了一個包袱。他的冷漠不亞於小生命降臨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