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池澄失笑,“你的料事如神就是遺傳自他?”
趙旬旬也笑,“什麼料事如神,我記得他預測壞的事情通常都會靈驗,好的就很少。惟獨有一次,他說神仙告訴他會有富貴的晚年,結果幾年前他從某個有錢的傻瓜那裏騙到了一筆橫財,剛到手還沒捂熱,就因為喝多了死在車輪下,死時是挺富貴的,相對於他這輩子來說。隻不過他沒料到的是晚年來得那麼快。”
池澄觀察趙旬旬的臉色,發現她確實沒有太多悲戚之色,才接著這個話題往下說:“那筆錢最後留給了你?”
“嗯。但是橫財不是好東西,來得快也去得快,很快我就稀裏糊塗地花了。”趙旬旬說。
池澄說:“這不像你。”
趙旬旬一怔,嗤笑道:“你知道什麼像我?”
說話間兩人竟不約而同地往前大大跨越了一步,原來前方有個下水道井蓋。趙旬旬對這樣的潛在危險從來就是避而遠之,她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站在一個也許一腳下去就會麵臨滅頂之災的陷阱上。隻是沒有想到這麼年輕,看上去少年得誌,意氣飛揚的池澄也會有這個下意識的避險動作。
“三年前你離開後就去了上海?”
池澄搖頭,“在國外混了兩年多,然後才去的上海。”
“富二代嘛,我明白。”趙旬旬說。方才席間她似乎聽到誰提起過,池澄家境頗豐,在自家公司任要職,也稱得上年少有為,和邵佳荃再般配不過。
“我看你就未必明白。”池澄把一片人行道上的落葉踢飛。“我父親是再婚的,之前我是跟著媽媽,她死後才回到父親身邊。他有錢,但是發家靠的都是我繼母的家底,他們另外有一子一女。我之所以在國外兩年多,不是一心求學,而是那時我爸爸怕繼母不能接受我,所以打發了出去。”
趙旬旬點頭,其實她還是明白。她不是沒有在重組家庭生活的經曆,十四歲隨母親嫁入環境猶如天壤之別的曾家,雖然衣食無憂,但是她心裏從來沒有覺得安定過。隻不過她不打算與一個未來的遠房親戚深度討論這個問題。
“你呢?三年前你在幹什麼?”池澄的視線停留在趙旬旬身上。
“辭了工作,嫁人。”
“為什麼?”
“不為什麼。”
趙旬旬不也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人如她一般,自小勤奮學習,成績不錯,但未必有多熱愛知識;就業後工作尚可,生活足夠,可也從沒有想過要打拚為人上人;到了適婚年齡,嫁一個大家眼裏都還算優秀的男人,婚姻美滿,卻不曾經曆過轟轟烈烈的愛。人活著就是一步步走向死亡,選最正常的路會讓自己感覺比較安心,沒有為什麼,結局也不會有所不同。當年她在一個知名企業做財務,這樣靠譜的工作讓謝家對她也多了一份滿意,婚後謝憑寧卻希望她回歸家庭,為他打造一個堅實的後方。她起初是不情願的,不是因為事業心,而是因為不想斷了自己的後路,直到她發覺如果她拒絕,有可能危及婚姻的穩固,再加上謝憑寧主動提出每月將不低於她工作收入的錢彙入她賬戶,她才順水推舟同意了。就這麼庸俗。其實趙旬旬不愛錢,但她愛安定。從容的經濟是安定的必要非充分條件,這個她一直是懂的。
想到這裏,她覺得自己又矮了回去,就這三年而言,她連閱曆也未必能俯視小她三歲的池澄。
因為航空公司承諾池澄的行李最晚將於明天夜裏送到他下榻的酒店,所以他在商場不過是挑選貼身的換洗衣物。趙旬旬站在某知名內衣品牌的男士專櫃旁看著左挑右撿的池澄,難堪與錯位感油然而生。
在幾個小時前,打死她也不信她的人生經驗裏會包括在商場陪未來的小姨夫買內褲。這讓她感覺自己像領著賈寶玉午後春睡的秦可卿。再加上並不刻意避嫌的池澄時不時將其中的某一條拎到她麵前,問:“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她隻能選擇沉默。
難道要她回答:“我覺得很適合你。”或者“這個顏色跟你不搭。”
趙旬旬盼望著池澄的挑選盡快結束,但池澄卻顯得興致勃勃。為了實現如謝憑寧所說的“早去早回”,她橫下心隨便指了一條給他建議。
“我看這個不錯。”趙旬旬說。
“是嗎?”池澄拖長了聲音,“你喜歡這個?”趙旬旬簡直要暈過去,他自己的內褲,跟她喜不喜歡有一毛錢的關係?她把手一揮,“還行吧,馬馬虎虎。”
“你自己的也是那麼馬馬虎虎挑來的?”他看起來自然而隨意,仿佛沒有感到一絲的突兀,這令趙旬旬也生出了幾分錯覺,難道一直神經過敏的那個人是她?這個社會已經在她洗床單的時候不知不覺演變到了外甥媳婦和小姨夫,或者是剛認識三個小時不到的陌生男女並肩挑選並探討內衣褲也習以為常的地步?就好像半個世紀前女人穿上褲子的驚世駭俗到如今早已是小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