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待,又是幾個月,卻整日無所事事。
別人是年紀越大,性情越溫和。
可陳紀已年過六十,但依舊性烈如火,但凡他看不慣的,都要怒而噴之。
對此,一大家子都隻好讓著他,順著他,哄著他,就連他兒子陳群也時常苦笑相勸。
近幾日,陳紀忽然聽到了天子劉宏駕崩的消息。
不過他卻罕見的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隻是當晚也沒有吃飯。
第二天一大早,就帶著陳群從許縣前往穎陰,去拜訪荀爽。
“慈明公可知,天子駕崩了。”
庭院中,雙方見禮完畢,等家仆奉上茶水後,陳紀便直奔主題,卻麵色如常,看不出息怒。
荀爽比陳紀大一歲,性情頗為溫和,聽到陳紀的話,便點了點頭。
“前兩日收到文若來信,信中說了此事。”
荀爽一直把侄子荀彧,當成下一代家主來培養,雙方雖是叔侄,卻情同父子。
陳紀開口道:“慈明公,先帝駕崩,今上年幼,又有宦官亂政,這天下形勢,是愈發不堪了。”
相比於陳紀的憂心忡忡,荀爽倒是安然靜坐,甚至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口。
見荀爽既不表態,也不說話,陳紀有些急了。
“慈明公,你倒是說話啊!”
“元方,你想讓某說什麼?”
荀爽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反問道。
“這……”
“唉!”
荀爽笑歎一聲,仰頭向上望去,眼中卻帶了一絲苦澀。
秋日正午的陽光頗有暖意,但周遭吹來的微風,卻是透心的涼。
“天下將亂,我等又能如何?”
荀爽看著陳紀,緩緩說道。
“慈明公之言,某不敢苟同!”陳紀麵色嚴肅,朗聲道,“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自當匡扶社稷。時下危局,當撥亂反正,伸大義於天下,扶大廈於既倒!又豈能知難而退。”
陳紀這番話,說得義正嚴詞,可荀爽卻搖頭一笑。
“想不到元方年過六旬,還有如此誌向,某佩服!”
一說到年齡,原本躊躇滿誌的陳紀,頓時泄氣了。
是啊,現在走路都需要人扶著了,縱有再大的誌向,又有何用……
荀爽請了一杯茶,然後收斂了笑容,正色道:“元方,你我如今都已垂垂老矣,就算要匡扶天下,也應交於後輩去做。長文飽讀詩書,足以承你之誌,又何必憂慮。”
陳紀品了一口茶,輕歎道:“慈明公為何如此豁達?”
聞言,荀爽從懷中拿出一卷竹簡,遞給陳紀。
陳紀接過一看,正是孔子所著之《春秋》。
“某近來讀書有感,既有治世,便總會有亂世。而亂世也總會終結,到時,便又是治世。”
荀爽撫須笑道,聲音無比平和。
“這古今天下數千載,亂世與治世交替而至,此乃自然之理,非人力所能改變。隻是可惜,你我應該見不到治世的那一日了。”
“不過好在……”
荀爽說到這裏,便停住了。
而陳紀,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在族中能人輩出,足以繼承他們的誌向,最終平定亂世,使天下大治。
陳紀望著手中的《春秋》,默默無言。
盛衰相隨,循環往複,永無休止,自古皆然。
就算是自己與他荀慈明,千載過後,也不過是竹簡上的寥寥幾行名姓而已……
正所謂,
春秋合卷,一眼見天地。
罷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