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叁】
曲同秋開始叫任寧遠“老大”。
因為若要直呼其名,他沒那個膽,更會被楚漠猛K說“誰準你這麼叫”;要隨眾小弟一起叫“任哥”,感覺不知怎麼的就很肉麻,何況任寧遠根本沒把他收入旗下。
還是“老大”能真實反應他對任寧遠的感想。
任寧遠對此隻笑笑,不置可否,不過曲同秋堅定地覺得他實在很適合。
雖然樣貌斯文,神情多是寬容和氣,但誰規定老大就要是滿臉殺豬般的橫肉呢。老大隻是一種氣質。
曲同秋當跟班跑腿也能當得很高興,而備受他們賞識的莊維卻不知做了什麼,又得罪了楚漠。
這天本是楚漠過生日的大好日子,一行人在楚漠校外的公寓裏替他慶祝。莊維必然是在受邀請之列。而曲同秋因為近來當跟班小弟當得委實盡職,也托了任寧遠的福,可以跟去湊熱鬧。
曲同秋好久沒吃飽過了,難得有這種麵對充足食物的機會,便努力大吃特吃。招來楚漠嫌惡的數眼之後,便轉移到無人角落去專心致誌地填飽自己的肚子。
莊維那邊的事態是如何進展的,在角落裏一心向“吃”的曲同秋完全沒覺察到,直到聽見騷亂動靜,才發現其他人已經如鳥獸散。
曲同秋一片茫然,不知自己到底錯過什麼,卻驚恐地看見楚漠一臉煞氣,從臥室出來。
而莊維不見了。
正在疑惑,便聽見臥室門被踹得“砰砰”響,還夾雜著叫罵。
曲同秋嚇了一跳,但已經錯過了跟隨大流逃亡的最佳時機,屋子裏隻剩他們幾個人,他手裏還抓著塊蛋糕,不停偷眼看正和楚漠說話的任寧遠,走也不是,留又不敢。
“任……老大……”
“叫什麼叫?吃你的,”楚漠罵道,“然後閉嘴!”
任寧遠見他嚇得真的趕緊把蛋糕往嘴裏塞,不禁莞爾:“你先回去吧。”
楚漠扯散了自己的衣領,暴躁道:“你們都可以走了!”
“我勸你別那麼做比較好。”
“反正都已經撕破臉了,做不做有什麼差別!”
任寧遠笑道:“話不是這麼說,撕破臉也分大破和小破。”
“我不管,”楚漠說得咬牙切齒。
“你現在太不冷靜,等下多半要後悔的,到時要說什麼‘悔不該’就來不及了,”任寧遠笑道,“不如你跟我們一起走。去外麵繞一圈。我教你個法子,你等心跳低於一分鍾七十了,再作決定。”
楚漠皺眉想了一會兒,還是喘著氣,瞪起眼睛:“他要是趁機跑了怎麼辦?”
兩人對視兩秒,一起把眼光投向戰戰兢兢的曲同秋。
“喂,你!留下來看著,別讓他跑了,知道嗎?你不是最愛吃嗎?把這一屋子東西吃光之前不許走!”
曲同秋忙把求助目光投向任寧遠:“老大……”
“你照著做就好了,”任寧遠溫和道,“別多嘴,更別多事。”
聽兩人關上外麵大門離去的聲音,屋裏隻剩他一人守著臥室內的莊維。曲同秋心下惶恐,又斷然不敢走,隻得害怕地在客廳裏吃起來。
原本莊維還在踹門,怒罵,漸漸的也沒了聲音。
這讓曲同秋更覺可怕。
以莊維那種個性,讓他裝作給保護費,充充場麵,他都不肯配合。芝麻綠豆大的事,他都能搞到以被群毆海扁收場。
那如果是西瓜大的事……被惹的又是楚漠,那莊維的最後下場會是……
曲同秋打了個寒戰。
惹毛了楚漠會被修理得暴慘,這在他最害怕的東西的名單上起碼排前三甲。
但同宿舍的人慘遭修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熟麵孔,突然橫屍在他麵前,這也絕對榜上有名。
哪個更令他心髒不勝負荷,似乎還有待爭議。
他從來不敢逞英雄,他膽子隻有綠豆大。
曲同秋惶恐地坐在沙發上,苦思冥想得連頭發都痛了。楚漠交代下來的任務有兩個,一個是守著莊維,另一個是把東西全吃掉。
反正後麵那個命令是絕對沒法完成了。
曲同秋硬著頭皮挪到門口,試探著叫了一聲:
“莊維?”
裏麵沒動靜,曲同秋心驚膽戰又敲了敲門:
“莊維?”
一直沒回應,曲同秋慌張起來,不知道楚漠走之前對莊維做了什麼,萬一莊維是被捅了一刀,現在正躺著不斷流血呢?
曲同秋心下害怕,盡量放輕動作,從外麵轉動把手,開了門。臥室沒開燈,借著客廳的光,一時也看不清室內是什麼情況,曲同秋走了兩步,在牆上摸索著尋找燈的開關。
燈一亮就看到莊維正躺在床上,十分難受的模樣。
曲同秋伸手剛碰了碰他肩膀,手腕就被一把抓住。那力度把他嚇了一跳,但意識到莊維還能這麼生龍活虎孔武有力,那就應該是沒被怎麼樣,於是鬆了口氣。
一口氣沒鬆完,隻覺得手上一緊,被扯得一個踉蹌,整個撲摔在床上。
沒來得及反應,人就被壓住了。
曲同秋“嘎”的一聲,驚得聲音都噎在喉嚨口,頓時四肢亂掙,好容易喘過一口氣,扯著嗓子喊:“莊維,是我啊……”喊了一半,就又被壓回去了。
沒想到莊維會獸變,曲同秋被按在床上,眼前發黑,簡直要懷疑莊維被什麼鬼東西附身了,隻得拚命掙紮鬼叫。
“救命啊救命啊……”
“吵死了!”
“是我啊是我啊,你認錯人了!我是曲……哇啊啊,救命啊……”
徒勞無功地掙紮了半天,曲同秋總算意識到,莊維才不在乎壓的是人還是鬼。多半是楚漠給他吃了什麼怪東西,讓他整個喪失理智,見人就撲,連男女美醜都不分了。
曲同秋心下大駭,偏偏莊維還擺出暴走的架勢,要撕他的襯衫。
曲同秋一時都忘了心疼衣服,嚇得快出不了聲了,隻能張口結舌道:“莊、莊維……我是曲同秋啊!”
怎奈莊維完全不為所動,繼續扯他的。曲同秋幾時見過這不可理喻的陣仗,嚇得要命,隻得先用力抓緊自己的褲子再說,一時真是欲哭無淚:“救命啊……救命啊……”
莊維兩眼血紅,緊壓著他,不管不顧地繼續上下其手,把他摸了好幾遍。
等莊維終於摸夠了,曲同秋也嚇呆了。屋裏安靜了幾分鍾,兩人四目相對,曲同秋總算明白過來這到底算是怎麼一回事,什麼都來不及想,就“哇”的一聲慘叫,推開莊維,跳起來,奪門而出。
裏麵終於清醒鎮定下來的莊維也意識到自己剛才逮著的是誰,做了什麼事,頓時發出踩到大便一般的慘叫。
曲同秋自從晚上回去以後,就縮頭縮腦的,走路也順著牆根,猶如過街老鼠。
做了一晚上惡夢,翻來覆去驚出好幾身的冷汗。
第二天又曠掉了早上的課,把頭蒙在被子裏不出來,想把那不堪的記憶片斷活活悶死在腦子裏。
到中午實在餓得受不了了,終於到食堂,買了盤便宜飯菜,心驚膽戰的,坐在角落裏吃。
正在低頭吃飯,突然就被人揪住領子拉起來,而後狠狠踹翻在地。
曲同秋莫名其妙,來不及反應,就被一連串拳打腳踢打得隻能抱頭在地上翻滾。椅子桌子也“劈裏啪啦”地倒下來。已經過了用餐高峰期,但食堂還是有一些學生,隻是眾人都隻圍觀,沒有一個上前阻擋的。
“別打了……別打了……”
感覺到自己鼻血都流出來了,曲同秋邊護著後腦勺,邊虛弱求饒。
楚漠惱怒不已,用力又踢了他一腳:“死肥豬!你還敢下來吃飯?哈?我讓你吃!”
其實這相當冤枉,那個時候曲同秋已經瘦了好十幾公斤了。生活不容易,更不如意,成日擔驚受怕,跑腿挨罵,吃得又儉省。加上他那連發育都比一般人遲鈍的身體終於開始拔高,骨骼一伸展,剩餘不多的贅肉更加分散得可憐,連普通的“肥”都算不上。
被打得太厲害,曲同秋出於求生本能,拚命爬到附近的桌子底下躲著,嘴巴都快被淌下來的血糊住了,隻能哀求:
“饒、饒了我吧,我下次不敢了……”
他知道把莊維給放走了,楚漠一定會發火,但沒想到會到這種地步。
楚漠一把掀翻桌子,看他嚇得拚命往後縮,叫人把他按住,抬腿又鉚足力氣踢了他兩腳。正中心口,踢得他叫都叫不出來。
至今仍然沒有任何人站出來阻止,眾人隻是圍觀著議論紛紛。
大家都好事,爭先恐後探著腦袋看熱鬧,唯恐錯過一個細節,事後與人八卦分享也定然不會有所遺漏。但又怕事,在學校查證的時候,所有人都會口徑一致說沒看見,記不清。
就算有人覺得不滿,他也不會有勇氣說什麼。即使像莊維那樣個性耿直,他卻又沒能力做什麼。
曲同秋被打得太慘,覺得自己牙齒都要掉了。隻能縮成一團,希望早一點暈過去,暈過去就不知道痛了。然而卻一直清醒著,每一下踢打,都讓耳朵痛得“嗡嗡”響,
痛得全身都發燙,那些拳腳似乎帶著火似的。臉上已經又是血又是眼淚鼻涕,狼狽不堪,毆打在一個瞬間卻突然毫無預兆地停止了,四周也安靜了許多。
曲同秋臉朝下趴著,縮著不敢動,聽見一個聲音在冷冰冰地說:
“你夠了吧。”
人群裏起了一陣驚呼聲。
曲同秋抬起發腫的眼皮,看見那個聲音的主人在自己眼前站著,抬手揍了楚漠,一拳打在他下巴上。
看起來似乎沒怎麼用力,楚漠卻往後踉蹌了一下。
“他夠老實了,你還想怎麼樣。”那人還是那麼不慍不火,但食堂裏卻變得鴉雀無聲,“楚漠,凡事都要有個限度。”
雖然下麵很可能還有熱鬧可看,任寧遠對楚漠,將會是更大的熱鬧八卦,但沒人敢再圍觀了,大家都急忙散去。
偌大的食堂,除了餐台後的員工,其他人幾乎都漸漸走得幹幹淨淨。
在曲同秋搖晃模糊的視線裏,任寧遠似乎對著他彎下腰來。
“你還能走嗎?”
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他漸漸看得清任寧遠皺起來的眉毛。
“很嚴重啊,叫救護車吧。”
曲同秋覺得那樣太誇張了,印象裏救護車是病危的人才有權力動用的,他會因為自己被打的程度還夠不上叫救護車而惶恐,忙連連搖頭。
“這樣,那我帶你去醫院。”
一手穿過他脖下,一手穿過腿彎,做了個要抱他起來的動作。
隻有抱小孩子或者女人才會這樣,曲同秋感覺到他手上用力,嚇了一跳,頓時瞪圓了眼睛望著他。
任寧遠微微用力,便收了力道,把手縮回去,笑著說:“嗯,你確實有點重呢。”
曲同秋不禁一陣羞愧。但聽他在調侃,也覺得情況沒那麼慘了,心情輕鬆了一點,身上似乎不再那麼痛。
任寧遠扶起他,而後轉了身,示意他趴上來。
曲同秋想不到他居然要背他,頓時受寵若驚,戰戰兢兢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任寧遠這回倒是輕鬆便站了起來,背著他走出去,還能騰出一隻手打電話叫了車。
坐進車裏,任寧遠扶他坐好,還把肩膀借給他靠。曲同秋突然害怕自己腦袋會太沉,便半靠半撐地歪著腦袋。
任寧遠看了他一眼,輕微把他往下壓了壓,讓他順勢躺在自己腿上,笑道:“放心,你還不至於。”
曲同秋誠惶誠恐地躺了一會兒,囁嚅道:“老大……”
“嗯?是很痛嗎?”
“不,不會。”
這已經是大學的第二個學期,被欺負也算曆史悠久,都生出慣性來了。沒有人為他說過話。
而第一個居然會是任寧遠。
曲同秋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大的麵子,這麼好的運氣。除了受寵若驚,更覺得感動又感激。
任寧遠是他永遠都該追隨的人。
由任寧遠陪著去醫院,覺得一切都順利而且便捷,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都檢查了。眼眶淤青,但沒傷到眼球,牙齒還好也隻是輕微的鬆動,流了那麼多血,鼻梁骨倒也沒斷,身上也一樣,傷處無數,但慶幸的是沒有致命的和會留下後遺症的。
真是他的運氣。
曲同秋知道自己死不了了,看任寧遠沒有馬上帶他離開的意思,忐忑道:“老大……”
“如果你沒有特別想趕回去上課,就老實住院吧。”
“不不不,我沒到那種地步……”
想到在醫院燒錢的速度他就害怕。挨打便算了,還要破財。雪上加霜,手都冰冰涼。
任寧遠也不說話,隻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在他胸口戳了一下,曲同秋立刻痛得“哎喲”彎了腰。
“你看,都這樣了。回去也上不了課,又不會有人伺候你。不如在這裏休養幾天。”
“老大,我……”
“費用我來付,”任寧遠笑道,“你不用擔心,你沒欠我。我每一毛都會向楚漠討回來的。”
不提身上的痛的話,曲同秋倒算是過了幾天好日子。
宿舍裏的人和班裏其他同學陸陸續續來探望他,詢問傷勢的時候大家趁機發泄積怨,大講了一通楚漠的壞話,齊聲怒罵之,很是痛快。
無人探訪的時候,身邊也有任寧遠帶給他看的一些雜誌和書,可以安寧地打發時間。
連呂陽都來了,唯獨莊維沒出現過。他不來也好,免得尷尬。曲同秋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跟他麵對麵而臉上不抽搐。
這麼安然過了一段時間,除了傷口疼痛之外,也稱得上好吃好睡。盡管醫院食物清淡,曲同秋也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胖回來了。
任寧遠來看他的時候帶了一些糖,把曲同秋高興壞了。近來身上好了很多,一旦病痛下去,食欲就回來了,但護士也隻給他小孩子吃的小糖豆,把他饞得不行。
任寧遠在他床邊坐著,端詳了他一會兒,用拇指和曲起的食指檢驗似的捏了一下他的臉,笑著說:“嗯,有起色,看起來好多了,住得還習慣嗎?”
曲同秋忙應道:“我已經全好了,想出院。”
任寧遠點點頭:“也是,醫院終究不是什麼好地方。那麼歡迎你出院。”
瑣碎東西收拾了個小包裹,辦好手續,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曲同秋發現麵前停了輛車,似是要載他們,但又不像是那平日也難得一坐的計程車。
任寧遠在車窗上敲了敲,而後拉開門,前麵駕駛位上的男人也把棒球帽拿下來,曲同秋這才看清楚那是楚漠。
這簡直就跟驚悚片場景一樣,曲同秋心頭猛地一顫,差點轉身就跑,卻被一把拉住。
“別這樣,”任寧遠有些啼笑皆非,“他來接我們的。”
“……”
“楚漠家離醫院不遠,開車來也方便。”
曲同秋實在被打怕了,還是僵著,笑得怪可憐,死活不肯往車裏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