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伍】
微波爐輕微而清脆地“丁”了一聲,煲湯的香氣也逐漸濃鬱,連相片上英俊男生缺乏表情的臉也變得有些模糊。曲同秋歎了口氣,擦擦眼角,把看了一半的相冊用袖子抹了抹,放回書架上。
十幾年的時間,也不知道是短暫還是漫長,回過頭去,過去的一切都還如昨日般清晰,可是回過頭來,往日的少年卻已成了三十來歲的男人。他的眼角都已經有了生活辛勞的細紋。
主菜都做好了,曲同秋熱著鍋子,隻需要再炒一個小菜,任寧遠就該回來了。
他自己是個被磨礪得沒了誌氣的小人物,年輕時候有過的浪漫理想都已破滅或者淡去,剩下柴米油鹽的平和瑣碎。幸福無非就是看著女兒一天天健康長大,或者和好友重逢,同喝一壺茶。
想到又能和任寧遠坐在一起吃著飯,他就覺得無盡的欣慰和歡喜,愉快得幾乎要哼起老歌來。
剛把菜盛出來,手機就響了,曲同秋瞧見顯示的是任寧遠的號碼,不等它響第二聲就忙接通了。
“任寧遠?”
“你還在我家嗎?”
“是啊,”曲同秋熱切地,“菜剛做好,還熱著呢。你快回家了吧?”
任寧遠“嗯”了一聲,說:“我等下就有朋友過來。你也不用收拾了,先回去吧。辛苦了,不好意思。”
曲同秋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啊……好,好。”
掛了電話,曲同秋解開圍裙掛回原處,將做好的飯菜擺好了留給任寧遠和客人,就關好門離開,不忘把鑰匙塞回花盆底下。
他以為過來做飯就是受邀請留下一起用餐,而任寧遠隻是叫他來當廚子的,這一誤會,不免有些尷尬。
回去的路上買了個麵包,在公車上搖晃著把肚子填飽了,稍微有些空虛感,將手擦擦幹淨,便閉上眼睛瞌睡。雖然很累,但仍然是想見任寧遠的心情。任寧遠仍然是往日的清淡冷漠,而他對任寧遠一廂情願的依戀,到了這種年紀,也不曾消退。不知怎麼的,就無法入睡。
第二天便是周末,正逢中秋節,曲珂也從學校回到家,曲同秋打算帶女兒去好的餐廳吃頓中秋團圓飯,而不是在家燒菜。
父女倆對著雜誌上的廣告商量了半天,曲珂說:“我們請任叔叔一起來吃飯吧?”
曲同秋想了一想:“你任叔叔可能會沒空。他有很多事情和朋友。”
“老爸你害羞什麼啊,不約約看怎麼知道。”
被女兒推著,曲同秋笑著掏出手機來撥號碼。電話過了一會兒才接通,一陣沙沙響之後,聽得那邊的男人“喂”了一聲。
曲同秋忙說:“你好,是我,曲同秋。”
“嗯。”
“是想問你,今天晚上有時間嗎?剛好過節,我們出來一起吃個飯。”
對方頓了一頓:“不好意思,我晚上有事。”
“啊,是和別人有約嗎?”
“嗯。”
“哦,那好……”
轉頭見女兒充滿期待地仰臉看他,曲同秋隻得說:“你任叔叔沒時間,他有別的朋友要一起吃飯。”
曲珂有點失望:“啊,為什麼會這樣。他不是老爸最好的朋友嗎?”
曲同秋安撫地摸摸她的頭。任寧遠是他最好的朋友,不等於他也是任寧遠最好的朋友。小孩子不明白這樣的道理。
晚上父女倆出門,卻被座無虛席的盛況嚇了一跳。明明是離晚餐還早的時間,離家較近的繁華一帶,那麼多規模尚過得去的餐廳,竟然連一個空桌位也找不到,桌麵一律放著“已預約”的牌子。
家鄉小縣城的飯館很少有滿成這樣的時候,即便逢年過節,隻要去得早,就一定有位子。他們不知道在T城,這種日子不早早預訂位子是不行的。
而沒有自己的車也是不行的。想換個地方找飯店,公車早已塞得門都關不上,路邊還有一堆的人抻長了脖子等著搶占計程車。
整個城市似乎都人滿為患。
曲同秋帶著女兒艱難地搭了幾次車,倒也看到街邊有幾個小店的客人不是那麼多。但也意識到,若想吃到口味正常的晚餐,在這種時候還能空著的飯店絕對是不該進去的。
讓曲珂跟著自己擠了半天公車,兜轉了半天,竟然還是沒地方吃飯,原來是為了逗女兒開心才想去高級點的餐廳,哪知道反而讓她受罪,曲同秋覺得心疼起來:“咱們先回家吧,爸爸給你做飯,將就一下,明天補償你,好不好?”
曲珂懂事地乖乖答應了。曲同秋還是愧疚,摸了摸她的頭。
在路邊等著車,褲兜裏手機突然開始震動,曲同秋掏出來一看,來電的卻是任寧遠。
“啊,你好。”
“你們在哪裏?”
“在XX路,我們馬上就要回家了。”
“沒找到吃飯的地方?”
“嗯,是啊,人太多了。”
任寧遠沉默了一下:“這時候回去太不方便。我離你們不遠,這裏有空位,你帶曲珂過來吧。”
任寧遠說的飯店就在步行可及的距離,曲同秋帶著雀躍的曲珂坐了飯店電梯上去,果然看到穿著深色上衣的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慢慢喝杯裏的茶,漫不經心看樓下的夜色市景。
父女倆打過招呼,在他對麵坐下,可供六人入座的桌子空間很是舒適,人與人的距離也恰到好處,桌上已擺好三套碗筷,開胃小食和包裝雅致的月餅也是三份。
曲同秋未料到任寧遠會為他如此細心準備,頓時感激不已,胸口陣陣暖流。
“對了,你不是約了朋友吃飯嗎?”
任寧遠示意他看菜單,而後微笑道:“他們倆有點事,不來了。”
曲同秋“啊”了一聲,才明白過來碗筷和小食都是那兩位朋友的,自己和女兒隻是填上這個失約的空缺。想到方才的自作多情,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忙把拿著端詳的月餅放了回去。
點好的菜很快送上來,曲珂已經餓壞了,埋頭吃得很是開心,曲同秋專心給女兒夾菜,拆蟹殼,手上忙碌,不知怎麼的,就覺得很嘴拙。
結過婚當了父親的男人,不能再像年少時候那樣“老大老大”地叫著,沒皮沒臉地追在任寧遠身後……中年人的親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做得出來。
緊張起來就有點想抖腳,但又不禮貌,於是邊剝螃蟹,邊用小腿在桌下機械地來回蹭著桌腳。
剝了有大半隻,發現任寧遠在抬眼看他,微微皺眉,神色有些複雜,突然意識到自己反複磨蹭的是任寧遠的腿,頓時全身僵硬。
“呃……”
不等他想出話來化解尷尬,就聽得身後有人說:“寧遠,我們還是在這裏吃飯吧。什麼鬼畫舫,搖得我受不了。”
任寧遠似乎有些意外,抬起頭,放下筷子。
曲同秋來不及反應,又聽得另一個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