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拓跋老爹的帶領下,他們穿過用各種破爛——枯死的胡楊樹、氈布、石頭,各種各樣商隊留下或在這貧瘠的戈壁中挖出來的材料堆積的房子。這裏亂糟糟的,沒有任何規劃,外圍多是帳篷,到了鎮中心,才見到了一些平頂的房子,上麵還晾曬著各種貨物。
身著彩衣的胡姬和穿著長袍的雲中人,圍在篝火邊喧鬧,歌舞,甚至還有來自長安的機關偶人販賣著貨物。
這裏有身穿白袍,白布包頭的沙海之子,甚至不乏長著獸耳,或是頭生雙角的混血魔種。長安的商人,高鼻深目,發瞳異色的海都人,往來絡繹不絕。
讓這座小鎮顯得荒涼又喧鬧。
位於長安和雲中之間的商道重鎮,從來不缺遠道而來的商隊和客人。一行人就這樣穿行在街道上,順著人流來到了一間熱鬧的酒館前。
“把駱駝拴好。”
拓跋老爹招呼著幾人,走進了酒館。
獵人們一到酒館,就不顧自己的疲憊肆意放縱起來,懸賞自會有老爹幫他們交涉,他們隻需要在這裏狂飲大醉到天明,明天就可以提著花紅回家了。
守約卻沒有加入他們,而是徑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也是他和獵人們格格不入的原因,沒有戰場上擋刀子的交情,又沒有酒場上推杯換盞的熟悉。
沙力陀瞥了守約的背影一眼,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然後繼續投入到了劃拳狂飲之中。
“別理他們!”
拓跋老爹經過守約身邊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寂寥道:“獵人都是一群沒有明天的人。吃了上頓沒下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死在了外麵。他們要是真的想安定下來,兩三年早應該存夠錢退出這個行當了。”
“本分人在我們這個行當裏,過不了三年,要麼死了。要麼早早退出了。”
“活過了三年的,都成了鬼……”
他看著樓下那些癲狂的發泄死亡的陰影和壓力的獵人們,無奈歎息道:“你也別像他們一樣。老爹勸你一句,你不是吃這碗飯的人。早早辭了這差使,在老爹這店裏當個夥計,日後繼承這間酒館,為我養老送終……”
守約有些沉默,突然抬頭道:“那老爹你呢?你是流沙鎮最老的獵人了。早就積攢夠了退休的前,還有這間酒館,任務的抽成。為什麼還要去接任務?”
拓跋老爹一時沉默,拍在守約肩膀上的手凝固了。眼睛出神地看著前方,卻沒有焦距,仿佛陷入了什麼回憶。
這一刻,他的臉籠罩在陰影下,也如鬼怪一樣。
“我這種……是八字最硬的惡鬼。輕易死不了!”
他言語中,似有未盡之意。
“我還沒有湊夠發布懸賞的錢……”守約隻是淡淡道:“我還沒有,完成那個約定。”
拓跋老爹聽到這裏,已經有些惱怒了:“你這孩子,不聽人勸,早晚也得死在外麵。”
說罷,便拎著狼首的腦袋,搖著頭離開了。
守約進入了自己的房間,他是老爹在戈壁撿回來的,所以也住在酒館,平時還要幫忙做菜,算是半個酒館的廚子。
但在身後的門關上後,守約的神色卻變得十分凝重,腦海裏浮現了今天自己開槍的那一幕——老爹的刀法,更在狼首之上。
如果說狼首是瘋狂的,不顧自己受傷也要以傷換命的狼,那老爹就是遊弋與上空,不擊則已,一擊致命的鷹。
鷹一爪就扣掉了狼的眼睛,又怎麼會在致命一擊之後,反而被狼所反噬?
他回憶著老爹湊到狼首耳邊,嘴唇微微蠕動,像是在逼問什麼的一幕,以及接下來的反應。
這些細節都被老爹的身體擋住,隻有守約所在的角度能看見。守約想通過老爹那一刻嘴唇的動作,複原那一句話,但老爹的經驗實在太豐富了。
那一刻,他應該用了腹語術,嘴唇的顫動十分微弱……
突然間,在他猶如倒放一般,將每一個細節都記得纖毫畢現的回憶裏。
守約鎖定了老爹臉上浮現失神的那一刻,肩膀的狀態。
那是一種肌肉隨時爆發,整個人猶如一根彈簧一般積蓄著下一次猛擊的緊繃。
也是和那一刻老爹臉上的表情完全相反的狀態——
拓跋老爹根本沒有失神。他那一刻的掩飾,隻有一個解釋,他在引誘狼首……或者說,他在引誘守約。
老爹在借自己的手,開那一槍。
守約完全明白了。
“為什麼?”守約的瞳孔微微收縮,“為什麼老爹要逼我出手殺了狼首……這個任務很奇怪。”
久不出手的老爹突然親自出馬,雖然表麵上的理由是狼盜太過凶殘狡詐,但老爹的表現,則說明其下還有更深的秘密。
守約心裏已經有了一個猜測,但他決定把這個猜測壓在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