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出事前,我最後一次找她,她站在蘇家的鐵門之後,臉色有些蒼白,垂眼低低地說:“你走吧,阿拓,別說人是撞的。”
她看了我一眼,目光淒楚,轉身要走回那個即將被毀滅的城堡,我抱住她,冷酷地說道:“對不起,小米,永遠都不要原諒我。”
我看見血液轉為墨水般濃黑的顏色,喧囂咆哮如同凶獸一般將我拖進萬劫不複的深淵之中。我冷酷地笑,我失去一個女人換來往後輝煌,這世間再沒有比這更加便宜的事情了。
隻是那時,我以為最壞不過如此,成為一個可怖的充滿野心的魔王,可是命運卻用六年時間殘忍地告訴我,一切遠不止如此。
我在每個夜晚都會從夢裏驚醒,夢裏都是蘇米甜甜的笑容,有時候是她殘缺的臉,目光幽暗地注視著我,有時候是荒野上無頭的屍體,她成為了我的心魔,每到夜裏便疼痛不止的心魔。我始終不肯承認,在這場算計的愛情中,我傾盡一切去演戲,最後將戲演成了真實。
六年枯燥的無望的時光裏,我不顧一切、用盡手段往上爬,終於爬上了高處,我站在雲端俯視著底下的世界時,總有一種恍惚感,仿佛這一切似乎就像是我的一個夢,夢醒了,我還是那個穿梭在大街小巷被人追打的孩子,母親還會站在家門口殷切地看著我回來的道路,而小米,她也是我的一個夢,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夢。我怎麼能用這樣肮髒的手去碰觸她?
六年後,蘇米歸來,我的報應終於到來。那個我所愛的少女蘇米永遠死在了過去,活下來的是一個蒼白的寡言無歡的蘇米,她不再微笑,隻是那樣淡漠地看著我,也從來不說恨,她隻是這樣無聲地告訴我,我毀掉了這世間最純真的東西。
他們在無形中折磨我的身體和靈魂,在我花了六年時光才知曉我是這般深深地愛著蘇米以後,命運猙獰地嘲笑我,告訴我,葉拓,你親手毀滅了你的愛情。
我想贖罪。
權勢名利如同蛆蟲爬在鮮美的蛋糕之上,我早已感到惡心,它們冰冷汙穢無法溫暖我骨子裏的寒冷,我想贖罪,想要做一個純粹的人,想要回到孩童那樣的純真年代。
我找人去引導蘇米,告知她當年的車禍真相,告知她,毀掉她蘇家的另有其人。是司漠,那個男人,給我巨大的威脅感,我深深地嫉妒他,因為他能那樣冷酷無情地毀掉蘇家後再擁有蘇米,這是我都不曾得到的東西。
他的手段比我毒辣,因為葉家毀了,葉玉鬆入獄,而我也即將進去。
蘇米最後一次來看我,隔著鐵欄,這場景像極了多年前,我等在蘇家門外,她站在鐵門內,我們之間似乎永遠都隔著一道無法跨越的橫溝。
我看著她離開,莫名的感覺此生大約是永遠也見不到她了,她走的是那樣的決絕,在知曉所有的真相之後。
我再次毀掉了她,因為嫉妒那個男人。
我在獄中洗滌著我身上所有的罪孽。
後來的後來,世事如同白雲蒼狗,流年暗轉,我最後一次見蘇米,她已經遺忘了我。遠遠的我便看見她了,她穿著淡藍色的小雛菊布裙,騎著單車,車籃子裏放了一本書,平靜而微笑地騎單車與我擦身而過,如同十幾歲的少女清新明媚。
我停下腳步,轉身看她,她莫名地回頭,有些疑惑地看著我。那時路人從我身邊匆匆走過,大約不知曉停下腳步的我是何等的暗痛,卻無法嘶吼出聲。
我最純真的,從年少時便愛上的少女終於徹底地離開了我,把我當成了一個路人。
在經曆了那樣漫長的歲月之後,我終於肯承認,命運在一開始就告訴了我們,我們的愛情將暮未暮,就如同暗夜裏盛開的優曇花,如同黑夜裏的煙火,終究是要轉瞬即逝的。
我用極短的時間愛上了那個光腳坐在樹屋之上的少女,卻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遺忘。大約這便是命運最終給予我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