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繼續前行，道路旁立著巨幅的京華醫院廣告牌，京華醫院原本也是雙溪特鋼廠的下屬醫院，現在也和京華特鋼廠一樣，通過極其不光彩的手段獨立了出去。
過了醫院，便到了雙溪鎮，在鎮口就下了車，首雲昊想步行回家，這是他生活二十多年的地方也承載著他心底太多的回憶。一路上和熟悉的工人師傅，大嬸大媽們打打招呼，感受那些還沒世俗惡習完全侵襲的淳樸也是一種美好的享受。
首雲昊一路緩行到家的時候，首建國已經下班回家了，正在不大的客廳裏看電視。房子是單位以前分的老房子，60平米不到，非常袖珍的兩室一廳，廚房和衛生間都很小也就隻容得下一個人在裏麵。
首建國初中畢業後就進了機械廠，他為人老實又肯吃苦加上人又不笨，經過三十多年的不懈努力，現在已經是八級鉗工。本來像他這樣技藝精湛的師傅，隻要出了雙溪機械廠，不管是到沿海的機械廠還是自己拉人出來單幹，現在家裏的生活遠不至於像現在這麼窘迫。可首建國和廠裏的很多老師傅一樣，優點非常明顯，但缺點也很明顯，一個個都固執得要命，死活不肯離開他們為之奮鬥幾十年的機械廠，即便這個機械廠已經處在破產邊緣，也要等到等到無路可退的時候再尋出路。
為此，龍鳳霞沒少和首建國鬧別扭，用她的話說是，恐怕隻有等到機械廠也和特鋼廠一樣倒閉的時候，他們這些老古板才會死心的。
見首雲昊回家，再不像之前一樣畏畏縮縮的樣子，想起他已經辭職的事情，首建國心底還存著一份期望，莫非這小子真想通了，準備辭職從事機械行業了。可首建國心底也非常明白，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他也一如往常，板著一張臉，想聽聽這臭小子這次有什麼好解釋的。
他經常對首雲昊說的話就是，“我們已經老了，但我們和國外機械行業差距卻越來越大，這可是我們民族崛起的基礎。現在希望就在落你們這一代身上了，我是沒希望看到我們趕上世界先進水平的那一天了。”
知道得越深，首建國就越是放不下，即便有一絲微茫的希望，也希望能有後來人去實現。可惜即便首建國通過各種手段讓首雲昊在念大學的時候選了和機械相關的專業，豈料他畢業之後，還是非常不爭氣地改行了。甚至龍鳳霞也跟著兒子起哄，還說什麼為了不耽誤兒子的終身大事就不要逼走他的老路之類的話。
首雲昊習慣了父親板著臉的樣子，他要是笑著一張臉的話裏麵反而有陰謀，這是他這些年來的血淚總結。首雲昊坐了下來，勉強擠出一張微笑的臉龐來，淡聲問道，“最近廠裏情況怎麼樣啊，有沒有好轉？”
首建國沒有回答他，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明知道現在整體經濟形勢都不好，這臭小子不是又來看笑話的吧！
首建國不回答，從臥室裏走出來的龍鳳霞卻說話了，“一天不如一天，也不知道這幾個月的工資什麼時候才能發下來。真不明白你們究竟還打算在裏麵呆多久，再這樣下去，我們家裏連飯都沒得吃了。”
“再忍忍，熬過這段艱難的時期就好了！”首建國情知理虧，聲音都很小，這樣毫無邊際的寬慰他都已經用過很多次了。
龍鳳霞見慣了他的說辭，立刻狠狠地反駁道，“你是不是又要說國家已經開始重視你們這些為國奮鬥的工人了吧！也別跟我說什麼要重新振興老工業基地呢！那是為過去欠下的債買單吧！當年一刀切得多瀟灑多飄逸，賣國有資產賣得多爽快！”
沒拿錢回家的男人就是有千萬個理由，自己也會覺得很沒底氣，首建國的情況正是如此，他的說辭很是無力，“他們能有這個意願就很不錯了，我們也要體諒國家的難處嘛！”
龍鳳霞越說越是激動，“那誰來體諒我們的難處，我隻知道現在柴米油鹽什麼都在漲，唯獨工資獎金非但沒有漲連蹤影都不見了。這幾個月你都沒拿一分錢回來，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首雲昊跟著插了一句，“還有股票也沒漲，跟著綠色奧運一起變綠色。”
首雲昊這一開口，一直很被動的首建國頓時把火力轉移到他身上了了，“不說這些了，我說雲昊你也真的是，好好的一份工作辭掉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