蕎麥生長在極度高寒貧瘠的山區,吮吸天地日月的精髓,強壯我們柔弱的生命,它使我,乃至於我們整個民族,身在邊遠的山區不再邊遠,獨處痛苦的一隅不再痛苦,陷入死亡的境地而重獲永生。
蕎麥永遠茂密在生我養我的高山溝穀,春夏給滄桑的故土披上一件美麗的盛裝,深秋給辛勞了一年的父老鄉親滿臉燦爛的笑意。蕎麥是我心中亙古不變的一抹新綠,是構築我思想黃金的一束光芒。
小時候,我的父輩們每到蕎麥開花結果的時節,都到靈光爛漫的蕎麥地裏選取一兩株最好的新蕎麥,將一株結滿果粒的蕎麥枝放在神聖的靈台上,從另一枝上取下一些新蕎麥放入往年的老蕎麥中用石磨磨成精粉,然後做成蕎粑或炒麵,再拿出上好的臘肉煮好,最後倒上一杯美酒,把所有的美酒佳肴都端到靈台上,家中年紀最大最有威望的一位長者才莊嚴而神聖地走到靈台前,對新蕎麥進行祭祀。
祭祀時,長者口中還念念有詞,他告慰新蕎麥過去的一年在它的滋養和福佑下,一家人丁興旺,五穀豐登,家畜平安,幸福美滿,望新的一年新的蕎麥賜予他們更多的福祉。蕎麥養育了人們,人們反過來對它充滿了敬意,這種知遇之恩,原本是一種人之常情,但長輩們對蕎麥的虔誠和敬意,至今回想起來都令人激動不已。因為,人與自然的和諧,長輩們是發自肺腑的,他們之間沒有誘導,沒有任何功利目的,世俗雜念,純屬一種有如白玉一般無瑕的敬畏與感恩。而現如今,我們身邊什麼都不缺,所缺的就是那種自然的和諧,純粹的感恩。
尤其是我們更年輕的一輩們,不知是缺乏信仰的緣故,還是利欲熏心所致,人越來越物化不說,獸性和野蠻的行為越來越令人膽寒與畏懼。這使我越發地想起我心中的蕎麥,以及蕎麥與我父輩們那種特殊而又密不可分的神聖關係。
還記得孩提時,蕎麥開花了,蜜蜂、彩蝶們忙碌不息,在如畫般鋪開的美景中,繪製著各自的藍圖,而雲雀從蕎麥間突然躍起,邊唱著高亢的歌兒邊直衝向五彩的雲端,仿佛它要向更高更遠的天空唱響有關蕎麥的千古絕唱。
秋收時節蕎麥熟了,各種鳥兒在蕎麥中歡呼雀躍,還有幾聲蟲鳴,幾聲牧人幸福的吆唱。恬淡,寧靜,豐碩,溫和,其間洋溢的詩情觸及魂魄的最深處,令人迷醉與不安。
當然,蕎麥豐收的季節,蕎麥地裏最惹人注目的還是蕎麥的主人,我最可敬可愛的父老鄉親,他們像樸實無華的蕎麥一樣,默默地生長,默默地奉獻,從不計較,他們都是這山永遠的主人。山因為他們而美麗,他們因為山而偉大啊!
其實,我心中的蕎麥,它不求永生,它始終在季節不斷的交替和歲月的輪回中,從蒙昧到覺知,從幼稚到成熟,耗盡生命,裝點江山,滋養生命,領略世界的美好與活著的真諦,然後,像一片黃透的葉子,沒病沒災就悄然、靜謐地從枝上脫落,最終把完美的一生完美地回歸到養育它和它摯愛的那片大地上在大地溫暖的懷抱裏默默地化作一點肥沃的泥土,供來年的草木更綠,鮮花更豔。
蕎麥生長在極度高寒貧瘠的山區,吮吸天地日月的精髓,強壯我們柔弱的生命,它使我,乃至於我們整個民族,身在邊遠的山區不再邊遠,獨處痛苦的一隅不再痛苦,陷入死亡的境地而重獲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