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作聲了,在電話裏沉默了好一會兒。

“求你了,就見一麵,就一麵。”我說著,哭了。

可能我的淚水打動了他,令他生出了惻隱之心。也可能,他自認為對我有絕對的控製力。

在一陣沉默之後,他告訴了我一個地址,司徒拔道上的一座公寓樓。他說:“我隻給你半個鍾。”

我趕到的時候,門口已有當差的人在迎候。

左紀城身邊的人都換過了,如今這一批我都不大認得。但他們卻認得我,遠遠見到我就替我開了門,領我進去。

過了玄關,裏麵是一間寬大明亮的客廳。我進去後,一眼看到恩兒和左紀城在一起。畫麵和我臆想中的完全不一樣。恩兒沒有哭鬧,也沒有害怕。他和左紀城一起趴在窗邊的大書桌上,正埋首寫著什麼。一大一小兩個腦袋湊在一起,很溫馨的樣子。

我哭了,幾個月沒有見到恩兒,他長大了。

他們都沒有轉過來看我。左紀城正專心同恩兒說著什麼。此刻,任何人的到來、任何事的發生,都不能打斷他和小男孩的交流。從我的角度能夠看到他小半的側臉。他臉上難得有笑容,眼底充滿柔情。此刻,他是一個父親。

我眼淚一直流,愣愣地看著他們。

一貫冷酷的左紀城此時對兒子流露出別樣的溫情。這種別樣的溫情哪怕在我年少與之相戀的時候都不曾見過。

他難得沒穿西裝或襯衫,而是穿了一件寬鬆的套頭衛衣,樣子忽然年輕了好幾歲,長手長腳的,像個大男生。他的衣著和姿態看上去是打算長時間陪伴孩子的。也許從昨天開始他就一直這樣待在恩兒身邊,陪著他,照顧他,和他玩耍。

我不停地擦去眼角的淚水。紀城扶著兒子的手教他寫字,這樣父子相處的情形不正是我內心所幻想,所奢望的嗎?我又哭什麼呢?

恍惚間,我看到了那個小女孩,四五歲的模樣,天真嬌憨,在她城哥哥的輔導下執筆練字。那是某一年夏天,紀城的家庭教師讓他練書法。他頑劣任性,為了躲懶,把字寫得大手大腳頂天立地。老師說他幾句,他就索性在宣紙上胡亂塗鴉。後來大人們讓他帶妹妹一起寫字,他卻忽然認真起來,寫得工工整整,一遍遍地耐心示範,還抓著細妹的手一筆一畫地教她寫,很有做哥哥的樣子。

很多個瞬間,我放任自己沉入記憶長河,望著曾經的畫麵,一遍遍回味當時的感受。我自己都說不清,這是為了記得曾有過的美好,還是為了不忘仇恨與恥辱。或是兼而有之?

其實從幼時起,我就有些明白,“我們”與“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怎樣的。左廷標雖與我父親兄弟相稱,但私交之上畢竟還有一層主雇關係,一個是老板,一個是屬下,即便親和,尚有尊卑之分,甚或君臣之分。“我們”,與“他們”,並不是平起平坐的。

而我與左紀城之間,他比我年長,比我強勢,自有一種優越感。這優越感不必張揚,渾然天成。或許,與他戀愛,是我努力獲得平等地位的一種方式。自然界有點小聰明的雌性動物都有這種與生俱來的生存技能——征服一隻強勢的雄性動物。這種企圖或許深藏於我的潛意識中,自我幼年時期已經萌芽。又或許,我對他的愛,既是一種臣服,又是一種反抗,而我毫不自知。

他不作聲了,在電話裏沉默了好一會兒。

“求你了,就見一麵,就一麵。”我說著,哭了。

可能我的淚水打動了他,令他生出了惻隱之心。也可能,他自認為對我有絕對的控製力。

在一陣沉默之後,他告訴了我一個地址,司徒拔道上的一座公寓樓。他說:“我隻給你半個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