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以後,楊恒便搬進了一間單身宿舍,全新的被褥、蚊帳、臉盆、暖瓶,幾乎所有的生活用品都配置全了,甚至櫥櫃上還有一台半新的十八寸彩電。
“小楊,你說咱們辦公室那幫家夥什麼時候辦事效率最高,有領導指示的時候,哈哈!”侯大爺笑得格外歡暢,他好多年沒有這麼痛快了。
“侯大爺,今天謝謝你了。”
“哎!你這孩子,這有什麼好謝的,我從小看你長大,你過得好一點,侯大爺才高興呢!好了,傳達室沒人不行,我得走了。”
侯大爺走了,楊恒躺在新床上,頭枕在胳膊下望著蚊帳發怔,下午才把師母送走,可現在他卻覺得似乎已經過了很久很久,師母應該也到西楚市了,或許正在哄小倩睡覺吧!
他的心很亂,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尤其是那個北京來的記者,按理,一個記者來地方收集素材,就算是從京裏來的,最多也是宣傳部門的人陪同,可今天卻是張市長陪他來,這太不合常理了,當然,也有可能這個記者是張市長的私人朋友,聽說張市長也是北京知青,但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個男人的目光裏似乎隱藏著什麼。
‘砰!砰!’門忽然敲響了,“誰呀!”楊恒起身走到門口,又問道:“是誰?”
門外沒有人回答,他心中詫異,開了門,隻見走廊上站著一人,身材高胖,戴著一頂鴨舌帽,“是你!”楊恒認出來了,走廊上站著的正是那個北京來的記者孟曉軍。
“能不能和你談一談?”孟曉軍微笑道。
楊恒瞥了一眼房間,房間裏很淩亂,還沒有來得及收拾,孟曉軍連忙道:“要不咱們走一走,我喜歡在小雨中散步,那樣思路更清晰。”
“好吧!我穿件外套。”
楊恒穿了一件外套,便和他一起走出了宿舍大院。
“怎麼樣,換的宿舍還滿意吧!”
“很滿意,今天要謝謝你了。”
“你不要謝我,要謝就謝你們張市長,他當年也是北京知青,一直就很關心你們。”
楊恒笑了笑,“不管怎麼說,還是要謝你,今天若不是你來,我也沒有這個機會。”
兩人走出了訓練館,沿著舊豐縣的主幹道中山路慢慢走著。
“孟記者怎麼會想到來舊豐縣收集素材?”
孟曉軍凝望著遠方黑黝黝的斬龍崗,半晌才低聲道:“我妹妹曾經在這裏插隊當過知青,是她讓我來這裏。”
“是嗎?不過你來這裏也對,我們舊豐縣有二十幾個知青遺棄的孩子,你可以找到很多素材。”
“為什麼要用‘遺棄’這個詞?”孟曉軍眉頭一皺道。
楊恒瞥了他一眼,譏諷地笑道:“那用什麼詞,托給老鄉撫養嗎?”
孟曉軍歎了一口氣,“那個年代他們也沒有辦法,如果條件允許,沒有誰會拋棄自己的孩子。”
“當時或許是,可後來他們再也沒有回來過,至少也可以來看看自己的孩子,可是沒有,為什麼?因為他們害怕自己過去造的孽破壞他們現在幸福的生活,才兩歲,她把自己才兩歲的孩子扔在汽車站走了,這麼多年來,她難道從來就沒有想過兩歲孩子被拋棄後的那種無助和悲慘嗎?”
說到這裏,楊恒仰頭向夜雨長長呼了一口白氣,眼中閃爍著淚花。
孟曉軍沉默了,他們繼續向前漫無目標地走著,走到一個工廠門口,幾個上夜班的工人撐著傘從他們身旁匆匆走過,不時回頭好奇地打量這兩個不打傘的人。
“你為什麼會姓楊?”沉默良久,孟曉軍又問道。
楊恒也平靜了下來,“我三歲時被人收養過一年,收養的人家姓楊。”
“怎麼隻收養一年?”
“收養的人家自己也生了兒子,又把我送回福利院了,說養不活那麼多孩子。”
兩人繞過一個花壇,便調頭往回走了,孟曉軍遲疑一下,又問道:“假如你母親來找你,你會認她嗎?”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有考慮過。”
“你怎麼可能沒想過,說實話,你恨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