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夢中擺渡人(3 / 3)

陸楷原又說了句什麼。

海茵斯好像有點無奈,掛了電話,請文幻進去。

文幻的直覺是,沒有預約就來這裏是不合常規的,一般是得不到陸博士接見的。而陸博士今天卻寬容地請她進去了。海茵斯對此有些不解和猜疑。猜疑就猜疑吧,文幻想。就算我是故意找借口來見陸醫生的好了。喜歡一個人有錯嗎?

這是文幻第二次走進診室了。夜幕下的玻璃房看上去美極了。

陸楷原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麵,看到文幻進來,做了個請坐的手勢。文幻朝他點頭致意一下,在他對麵坐下。

窗外,隆隆的雷聲隱隱響起。文幻轉過頭去,恰好看到遠處深紫色的天空劃過一道明亮的閃電,隨即又是轟一聲雷響。

文幻下意識地躲了一下。整座玻璃房聳立在雲霄,和這暴風雨前的天空融為一體,有種詭異的美感。

“你害怕嗎?”陸楷原問。

文幻搖搖頭,微笑,頓了一頓,說:“很不好意思來打擾您。您已經下班了吧?”

陸楷原說:“沒關係。”

文幻遞上手帕,垂下眼,輕輕說:“我是來還你手帕的,我已經洗過了。還有,那天……謝謝你。”

陸楷原沒有說話,微微一笑,接過來。

兩人隨即陷入一陣沉默。

文幻覺得自己此時該走了。手帕該還已經還了。今天並沒有預約做心理谘詢,況且上一次試談的詢問單她還沒填,還沒有決定是否繼續在此做心理治療。那麼現在她坐在這裏,是有點不明不白。陸醫生的時間是很寶貴的。她不能白白占著他。

“那我……”文幻剛想說要走了,忽然又一聲雷響,大雨瞬間傾盆而下,嘩嘩的水聲響徹世界。

文幻和陸楷原不約而同地望向窗外。

玻璃牆幕外,大雨如注。深藍色的天空下,雨水如萬千銀光傾瀉而下,分外壯觀,在玻璃上鋪成晶瑩的水簾。其他大廈的霓虹映射過來,隔著水幕顯出一種奇幻的美。

外麵雨聲隆隆,卻顯得室內特別安靜。某一刻,兩人靜靜地望著窗外,似乎都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他們自己。

待下一刻,文幻回過神來,望向陸楷原,卻發現他也恰好看向她。

“我……”她再次想起自己應該離開。

陸楷原卻柔聲問她:“你想聽點音樂嗎?”

文幻愣了一下,隨即聳了聳肩,“好啊,聽聽也無妨。”她故意裝出漫不經心和無所謂的樣子,心裏卻受寵若驚。一貫冷傲的陸醫生今天怎麼對她這麼溫柔耐心?非但不趕她走,還要給她聽音樂。

“你喜歡什麼音樂?”陸楷原問道。

文幻再次聳聳肩,淡淡道:“什麼都行,隻要不是朋克和重金屬就好。”天曉得,她根本也不懂什麼是朋克和重金屬。

陸楷原看看她,嘴角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隨即在書櫃上翻找碟片。

文幻坐進沙發椅。這時她放鬆了,半開玩笑地問道:“對了,你放音樂給我聽,不會跟我收錢吧?”

“你這麼在意錢嗎?”陸楷原一邊找著碟片一邊說,語氣淡然隨意,聽不出是否揶揄。

“也不是。隻不過,你這家診所的收費對我來說還是貴了點兒。”文幻很坦率。

陸楷原抬頭看她一眼,說:“今天不收費,好了沒有?”

“你是說,今天繼續跟我免費談話,免費請我聽音樂?”

陸楷原有點好笑地“嗯”了一聲。

“一言為定,不許騙我噢。”文幻笑嘻嘻。

陸楷原無語地笑笑,搖了搖頭。

文幻徹底放鬆下來,靠入沙發椅,將一個抱枕抱在胸前,“既然如此,你就放首催眠曲吧。這麼舒服的環境,真想在這兒睡一覺。”

“好,先聽聽這一張。”陸楷原往唱機裏放進一張碟片。

“宇宙萬物都是波動。好的音樂能發出積極的波動,讓人產生幸福和寧靜的共鳴。”他說。

音樂療法?沒什麼稀奇嘛,文幻想。誰都知道心情不好就聽點開心的音樂來調劑,這還需要心理醫生指導?

然而,當陸楷原按下按鈕,當第一個音符從唱機裏流淌出來的時候,文幻一下子覺得自己的心靜了。是那種徹底的寧靜。

她閉上眼睛,深深吸氣,“這旋律太美了,叫人靈魂出竅。”

旋律流淌著,安撫著她的每一根神經。聽了一會兒,她又說:“這樣躺著,聽這樣的音樂,可真是舒服,說不出的奇妙,感覺渾身都鬆了,就是現在死了也甘心。這就是安樂死的音樂吧?”

陸楷原看她一眼,有點無語的樣子,輕輕回答:“這是心靈治療的音樂,一個丹麥音樂家譜寫的,叫作《夢中擺渡人》。”

“哦,夢中擺渡人。”文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陸楷原繼續輕柔地說道:“現在,你什麼都不要想。觀察自己,觀察自己的念頭。你要完全放鬆,潛入自己的內心深處。”

文幻跟隨指引,閉著眼睛輕輕呼吸,漸漸進入潛意識狀態。

“現在,去看看,看看你的內心有什麼?”陸楷原輕輕地說。

文幻沉默著,沉默著,似乎是睡著了,可過了一會兒,她喃喃說道:“我看到……我的內心……有……恐懼,還有……懊悔。”

“那些恐懼和懊悔,來自哪裏?”

“有人要傷害我,而我……也傷害了別人。”文幻像在說夢話。

“那些人……是誰?”陸楷原的聲音很溫柔。

文幻仍閉著眼睛,卻忽然皺起了眉頭,臉上呈現不安。她輕輕搖頭,不知是不願意說,還是想不起來了。

陸楷原並沒有追問下去,隻是靜靜地看著文幻,等她自己放鬆下來,平靜下來。

果然,過了一會兒,文幻恢複了平靜,又慢慢說道:“我小時候曾做錯過一些事,但我又不確定,我是否做錯了。從沒有人告訴過我,我是否做錯了……”說著說著,她聲音小下去,似乎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