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十幾分鍾已經過去。
好像就是一瞬間,車子竟然已經到了文幻家門口。
車停下。又一陣尷尬的沉默。
文幻說:“至少,你……給我一個回答吧。”此刻她麵色慘白,表情呆滯,聲音已是垂死的。但就在這垂死的表象下,她的一顆心卻跳得異常猛烈。她自己都不想承認,在這不抱希望的外殼裏,她仍卑微地懷著一絲微小的希望。那希望如履薄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審判。
陸楷原很輕地咳嗽了一下,像是要清一清嗓子。他要說什麼了。他要說的話對他來說也是有些艱難的。文幻看出來了。
然後,她看著他很嚴肅、很冷淡,甚至有些機械地說:“我的回答是,否。”他冷酷、簡練得不可思議,簡直像個機器人。
隔了那麼長的時間,他就用這樣簡短的話回複了她很多分鍾前提出的問題。他用了那麼長的時間來思考,最終提煉出的竟是這樣一個無情的答案。
文幻完全呆住了,魂魄都要散盡了。這時她聽到他又說了一句:“以後你不要再和我接近了,這對你沒好處。”
“我又不要什麼好處。”文幻幾乎要哭了,哽咽著說出這麼呆笨倔強、充滿孩子氣的一句話。
這句話讓陸楷原下意識地感覺可笑,但他笑不出來。
因為他在這一刻體會到了這個慘白慘白、白得像從童話裏走出來的小姑娘的真切悲傷,體會到她那句孱弱、滑稽、看似毫無邏輯,實則擁有最樸素邏輯的辯解後麵,是怎樣的心酸與對他的一片癡情。
然而他依舊維持著他的冷傲,麵無表情地說:“總之,我們最好不要再繼續往來了。你的精神並沒有異常現象,你最多隻是有些……寂寞。你不再需要心理分析和治療,增加些社交,培養些興趣愛好即刻改善情緒。所以,你不必再來診所了。你所需要的,我都給不到你。如果你堅持需要心理醫生的幫助,我也可以介紹其他醫生給你……”
“我不要。”文幻機械地、倔強地回了一句。
但陸楷原不為所動,接著說完他要說的話:“你要不要是你自己的事。我隻是希望,我們別再這樣下去了。我希望……”
說到這裏,他停了一停,仿佛有所猶豫,內心痛苦。但很快,他壓下那股猶豫和痛苦,接著說下去:“我希望……永遠都不要讓我再……碰見你……”
聽到這句,文幻哭了。
拒絕就拒絕,為什麼要拒絕得這樣徹底、無情、殘忍?
永遠都不要讓我再碰見你。這句話像把鋒利的刀子在割她的心。
這到底是為什麼?她想不通。今晚之前,一切不都還好好的嗎?他不是還和她談心嗎?他不是還收下了她送的獎杯了嗎?今天不是他主動來找她,送她去醫院、陪她度過難關的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他的態度來了個180度大轉彎?是因為她的表白嗎?他害怕了、退縮了?拒絕也不用這樣啊。不做戀人也可以做朋友啊。他怎麼把她當敵人了?她究竟怎麼得罪他了,他要把她當瘟神一樣躲?
她從沒被這樣傷害過,一時不知如何麵對,也不等陸楷原說完,就惶惶然打開車門,哭著逃下車,奔進雨裏。
雨太大了,她奔得太急了,腳下濺起的髒水打在她自己臉上。
這不僅是個雨天,簡直就是世界末日。她像一隻逃命的小獸,絕望、脆弱、慌不擇路。
茫茫雨幕成了她避難的屏障,也成了一道阻隔。
於是她沒有聽到,坐在車裏的陸楷原,對著空空的座位說完了他的後半句話,“……不然,我怕自己控製不住,再也不放你走。”
2.
蘇格拉底曾說過,求愛的人比被愛的人更神聖,因為神在求愛的人那一邊,而非在被愛者那頭。
文幻第二天早晨在便利店買早餐,心裏想的就是這句話。
可是,為什麼我沒有感覺到神在我這頭呢?神如果在我這頭,看到我的相思、苦楚,又怎會讓我的表白被他拒絕呢?
而現在,我的表白被拒絕了。我的人生,完了。
文幻買了麵包,也不吃,就呆呆地蹲在地上撫摸爆爆,眼神是空的,心裏反反複複就是那幾句哀怨之詞:我的人生完了。神把我拋棄了。一切都完了。她又奇怪自己,都難過成這樣了,怎麼還知道要買早餐、吃早餐、上班?失去了這輩子的真愛,還吃什麼早餐、上什麼班?吃不吃早餐還有什麼要緊?上不上班還有什麼要緊?
老鍾見她這個樣子,在旁邊幹瞪眼,不停地問:“怎麼啦你?啊?怎麼不吃早點呀?蹲在那兒幹嗎呀?沒事吧你?你臉怎麼了?貼個創可貼,被蟲子咬了?唉,麵包都給你捂壞了。快吃呀。吃了一會兒該上班了。要遲到了。喲,怎麼哭啦?”老鍾慌了。
文幻什麼都不說,隻是攥著麵包抹淚。
“是為這小貓的事嗎?我沒說今天要送走啊。你別哭了啊。”
文幻仍不說話,隻是搖頭。
老鍾看看她,不再說什麼或問什麼,做了杯奶茶遞過去,說:“我請你。”是她最喜歡的抹茶口味。
文幻吸了吸鼻子,啞著嗓子道了聲謝謝。
老鍾最近對她真好,奶茶也舍得請了,也不說要把爆爆送走了。可是,這能給她什麼快樂?她對陸醫生的表白被拒絕了。她人生的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絕了。她愛的人完全不愛她。從此她再也沒有快樂的事了。從此再快樂的事在她這裏也大打折扣了。
這樣想著,文幻又哭起來。
她哭的樣子完全是個小女孩。麵包被她攥癟了,奶茶的吸管被她咬爛了。爆爆猶疑地看了她一會兒,從她手掌下逃竄出去。
連貓都嫌她了。文幻哭著,想著,又忍不住想下去:早知會被拒絕,就不該表白的!維持原狀還好一點,至少還能做朋友……
老鍾又遞來一包新的麵巾紙,抽出一張給她,“別哭了啊。擦一擦去上班吧,都九點了,要遲到了。”文幻淚汪汪地接過紙巾,老鍾又補了一句,“想開點,啊。紙巾我也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