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綎遙望著被晚霞燒得一片通紅的南邊天空,沉吟著說道:“宋經略莫非真以為倭寇會乖乖地退回釜山?他們目前隻是退出了漢城府,朝鮮南部四道還在他們的魔爪之中……我大明雄師總要一步一步躡隨在他們後麵去全盤接收那些陷落的城邑才行啊!”
聽他這麼一講,李如鬆的臉色也凝重了起來:“省吾將軍(劉綎字“省吾”)說的不錯!咱們不能以為隻要收複了漢城府就萬事大吉了!一直要把倭寇趕回日本才是關鍵!”
“可……可是顧總督那裏正催著你和遼東軍回去解圍救命呐!”宋應昌黯然言道,“他這個人……心胸狹窄、眥睚必報,難纏的很啊……”
“這……這……”李如鬆不禁麵露為難之色,一時躊躇難決。
劉綎亦是無可奈何:他帶來的這五千兵馬是奉旨平倭而來的,轉挪到鐵嶺衛那邊去使用恐怕也不妥。
漢城樓上立時陷入了一團令人窒息的沉悶中,似枯井一般令人難以闖破。
驀然之際,遠遠的一騎飛馳而到,在城牆道邊朗聲呼道:“李將軍、宋經略,我家將軍有喜訊稟報!”
劉綎眯起了眼睛應聲看去:“他是誰?”
“他是建州衛龍虎將軍努爾哈赤的貼身侍衛易寒。”李如鬆全身一震,連忙大步迎了上去。
那易寒一個騰躍下了馬來,顧不得去擦拭額頭的豆大汗珠,趨步近前,抱拳稟道:“李將軍、宋經略,我家將軍數日前率部下‘女真軍’已突破鐵嶺衛,然後他與舒爾哈齊大人一道以虛張聲勢、攻其不備之計策,揚言佯攻納林布祿在海西的老巢——葉赫東城!這一招逼得納林布祿進退失據,隻得邀了五萬蒙古胡虜倉皇回防葉赫東城。如今還隻剩五萬蒙古胡虜圍在鐵嶺衛外,顧總督那裏應該再無大患了……”
講到這裏,他胸中氣息高高一提,雖把臉龐脹得血紅,話聲卻說的十分響亮而流利:“我家將軍奮不顧身誘敵而去,就是希望李將軍、宋經略能夠全力平倭而不必再分心西顧!”
“真的?真是……真是……”李如鬆一下衝上前緊緊抱住了易寒的雙臂,隻覺眼眶一熱,淚光一湧而出,“龍虎將軍真乃世所罕見的忠勇之將也!為了平倭,他當真是奉獻太多了!”
宋應昌也喜得連連歡呼:“這……這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劉綎嗬嗬一笑:“待這邊朝鮮之事了解,劉某定去建州衛尋你家龍虎將軍好好痛飲幾壇老酒!”
李如鬆倏地一個旋身,振聲吩咐道:“李如柏、李如梅你們率領兩萬八千遼東軍立刻動身回援鐵嶺衛!本將軍在此漢城府居中坐鎮,西事危則援西,東事危則援東!查大受、祖承訓,你們率七千遼東軍,隨劉綎將軍前去追躡倭寇,直到把他們逼回日本!”
“是!”劉綎和諸位遼東將領齊齊高聲而應。
李如鬆又喚過宋應昌來:“宋經略,勞請您稍後去和柳成龍他們協調一下,讓朝鮮水師名將李舜臣率領他的龜甲船隊,立刻趕往釜山海口一帶巡邏,以便隨時切斷倭寇的海上運糧通道,呼應我們的南下躡逼倭寇之大計!”
濃濃的碧蔭籠罩之下,朝鮮忠州的鳥嶺關寨位於兩堵高高聳立的峭壁擁夾之間,恰似一道巨閘平空落下,緊緊鎖住了明軍的南進之路。
而且,這寨門前地勢狹窄,滿地尖角棱石,到處都是荊棘灌木,既鋪不開大隊人馬,又絆手絆腳地令人行動遲滯。
劉綎、查大受、祖承訓等率領眾明軍追到此處時,都不得暗暗抽了一口涼氣:這等險要的關寨,叫人如何輕易攻克得了?他們再往前一望,又都脫叫了一聲“苦也”!—卻見那寨樓頂上高高地飄揚著兩麵大旗,一麵大旗上隻用朱砂寫著“南無妙法蓮花經”七個血紅的大字;另一麵大旗上則繡著兩串粗黑的桔梗,而桔梗底端則又各是一隻凶光畢露的蛇眼!很顯然,這寨樓裏還駐紮著不肯向南退去的倭寇!看來,倭賊的狡逞之心不死,今日要想讓他們乖乖移交出關寨,隻怕是不易善了了。
劉綎認不得那麵古古怪怪的“桔梗蛇目家紋旗”,卻識得另一麵寫有“南無妙法蓮花經”的血字大旗,詫異地向隨行而來的朝鮮忠清道巡察使許頊問道:“倭虜掛起這麵佛旗做什麼?他們打仗時莫非還要乞求佛祖的保佑?”
“這個是被我們朝鮮軍民罵為‘餓虎之王’的倭酋加藤清正的軍旗!”許頊盯著那麵怪旗,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餓虎之王’?他很厲害嗎?”劉綎冷笑了一下。
“嗯——他就像一頭餓虎一樣,不,是一頭瘋虎,見人就殺、見財就搶、見屋就燒,最是梟狠凶殘……”
“哼!倭虜真是虛偽至極啊!一方麵假裝成吃齋念佛的大和尚,另一方麵卻殺人如麻、禽獸不如!”劉綎把手中大砍刀淩空一舞,虎虎生風,“你們前去罵戰,引這倭酋出來,讓我‘劉大刀’替你們報仇!”
許頊應了一聲,拍馬而前,帶了百十名朝鮮士兵到了寨樓門下,扯起嗓門大呼起來:“兀那倭狗,大明天軍駕到,快快開門出迎!”
片刻過後,隻聽得螺號嗚嗚長鳴震耳欲聾,緊接著鳥嶺關寨大門洞開,那加藤清正身披玄鐵重鎧,頭戴蛇目紋長烏紗帽頭盔,手持一柄長長的片鐮槍,身騎栗紅高馬,率領兩千餘名日軍,洶洶然直撲而出。
原來,加藤清正率本部人馬殿後退到這鳥嶺關寨之時,深感此地險要之極,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便向小早川隆景、宇喜多秀家建議守住此關與明軍再做一番周旋,力圖借此保住南部各道而向明朝“討價還價”。小早川隆景、宇喜多家秀對他這個建議半推半從,最後商定留下他這支隊伍在此固守並試探明軍的底細,而他倆仍然帶著倭軍全力往南撤到大邱城以謀後舉、伺機而動。
許頊自然是不知道倭虜竟然懷有如此不可告人的陰謀,打馬迎前,朝加藤清正痛斥而道:“倭賊,你們都已在王京公開投降了,為何還要占據這鳥嶺關寨不肯退卻?若再稍緩,小心天軍取爾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