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3)

廖麥點頭:“錢的腐蝕力比硫酸厲害十倍,如果錢的力量不夠,再加上其他。藍煙大壘還要往北壓過來,壓上我這片農場……這群畜生!”

“畜生!在大壘裏做工的都是村裏的窮人、外地的童工,他們什麼勞動保障都沒有,工資低到了讓人不敢相信的地步,每個月都有人不小心中了毒氣,或者自殺!這些死者如果有家屬找來了,就付一點點賠償金;如果是獨身一人的外地工,那就偷偷埋了算完。村裏人都說:紫煙大壘是咱老百姓的血汗拌水泥、白骨當磚頭砌起來的!”

“兔子”講著,按一下左肋,伸手要一粒止痛藥。廖麥搖頭:“你藥吃得太多了!”可對方的手仍舊伸著。廖麥歎一口氣,隻好再給一粒。“兔子”說下去:

“村裏人開春要起事,已經準備了幾個月,全是背著村頭的。可誰知村裏領頭的人當中有個怪人,一見串鄉的陰陽先生就著迷。可是有一個老道壓根兒就是假的,他是天童的人,在方圓百裏幹盡了壞事:建道觀斂財,暗裏探聽消息等等。兩個領頭的就這樣給抓走了。這次開春起事就這樣完了,他們被那個‘老道’賣了,抓走的人至今下落不明……”

廖麥打斷他的話:“那老道你見過?什麼模樣?”

“中等個兒,大圓臉泛著油光,稀稀拉拉的黃胡須,年紀不到六十……”

“那就對了,那大概不會錯的……”

“兔子”扳著廖麥的肩膀:“什麼不會錯?”

“哦,我在想一個人,”廖麥記起的是三叉島上的新道觀,那個折磨女領班的邪魔,“十有八九是那家夥!”他把與戚金見到的老道從頭告訴了一遍,“兔子”說:“肯定是這個人!聽說他一直鼓動天童蓋新道觀,他要去做主持!這家夥手上沾了血,早晚有人和他結算,咱等著瞧吧!”

夜深了,兩人根本睡不著,因為要不停地走動,下麵的美蒂也無法入睡。她索性上來聽他們說話,還去廚房做了一餐豐盛的夜宵。她離去時,“兔子”說:“我從來沒遇比嫂子更美的人!老兄,我想不出你多麼有福……世上所有的人都該嫉妒你,真的!”

因為“兔子”左肋疼痛加劇,廖麥和美蒂懷疑是骨折。他們合計怎樣將他送到醫院去,可又覺得這是不可能的:牆外的警車仍在穿梭。美蒂在園子裏采了跌打草,她記得父親在世時使用過這種草藥。她搗好了藥膏,然後為“兔子”敷在傷處,每天更換一次。

美蒂每次為“兔子”換藥,他都要冒一身大汗,汗水順著額頭流下來;個別時候相反,他會像發冷一樣牙齒磕碰,渾身打抖。美蒂籲籲喘息:

“你痛得厲害嗎?”

“兔子”搖頭。

“那怎麼了啊?”

“兔子”咬牙不語。美蒂每次挨近時,他都嗅到一股特異的氣息,就像野地裏發出的青生氣,有點像蒼耳或野麻的氣味。這氣味太濃了,以至於讓他難以支持。他屏住呼吸說:

“嫂子,不要緊。我好、好多了……”

漫漫長夜,兩個人都無法入睡。廖麥直到後半夜了還在喝酒,“兔子”開始為他擔心。

“‘兔子’兄弟!我想告訴你……不是我今夜喝多了,你別把我的話當成醉話啊!”廖麥臉色通紅,緊攥對方的手。可是“兔子”知道他從深夜十一時開始喝喝停停,現在已是淩晨兩點三十分:他的眼睛布滿血絲,額角的脈管漲起。真讓人憐惜!聽美蒂說過,每天夜裏的這一段常常是廖麥的困難時刻——他有時會醒來,被一陣極惡劣的情緒攫住,不能解脫。這時他會徹底絕望,走投無路,並且相信:死亡才是人生最合理最美好的結局……她竭力讓他從中擺脫,並一再提醒這是一種病。他時不時臉色蒼白、額上冒出虛汗,心裏慌慌的,這時必須把臉深埋在美蒂檾麻似的頭發裏,直到緩過一口氣來……在美蒂的幫助下,他會有長達一個月的時間不再犯病。可是這會兒,今夜,廖麥又坐立不安了,他走動,趴在小窗上看,諦聽下麵美蒂的呼吸。他急急轉身對“兔子”說:

“我想告訴你,我老婆,美蒂,她是一個刺蝟精的孩子,她不是一般的人!我嶽父領她走出林子時,她還一天到晚不離蓑衣呢,直穿到十幾歲……”

“兔子”眼睛發直。他盯著廖麥,嘴巴再也合不上。

廖麥低頭講述了嶽父良子走出林子前後的情形,以及那個同樣穿了蓑衣的女人怎樣在林邊與之分手……“我一直擔心美蒂有一天會走得無影無蹤,我們夫妻不會長久……”

“兔子”直著眼抓起酒杯,等對方阻攔時,他已經喝下了一大口,口吃一樣問:“真、真的?你在說醉話吧?”

廖麥搖頭:“她至今還藏了那件小蓑衣呢,等我找給你看……”

姐妹們

自從“兔子”離去,廖麥夜間就沒有下過閣樓。他開始酗酒,這讓美蒂無比憂愁。

白天,廖麥除了與工人們一塊兒幹活,剩下的時間就是和籬牆邊的癡士們混在一起了。美蒂一走近,癡士們就嗷嗷叫,朝她做著鬼臉,這反而讓廖麥一臉的開心。從南邊過來的流浪漢越來越多,有的一連好幾天賴在籬牆下不走,廖麥就搬來酒菜一起享用。

“知道嗎?她是一個刺蝟精……”廖麥喝得臉色紫紅時,指著不遠處的美蒂對癡士們說。

一個癡士哈哈笑,拍手。“媽呀,我的天!怪不得我覺得野騷氣頂鼻子……夥計,咱倆算是遇著了。俺就願來你的園子,一躺在籬牆根不想別的,淨想過去的事兒,想那片老林子!那是咱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地方呀!除了你,我誰都不會告訴!”癡士說著搶過酒瓶,抓著亂蓬蓬的頭發,直眼盯住遠處的美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