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一臉老實相貌的威哥點了根煙,神情陰沉,“膽子挺大的,還是對你們太客氣了。”
他踩著馬健鋒還沒完全成熟的腿用力碾壓著,語氣發狠,“抓到的幾個雜碎說了,主謀好像是你啊?想當英雄?”
劇痛中,邢璐璐陡然瞪大了眼睛,她看到威哥從旁邊的人手裏接過一柄武器,“不、不行!!”
她的眼底一片血紅,聲音嘶啞破碎,神情崩潰扭曲。
半晌脫力軟倒在地上,看著前方的地麵上蔓開猩紅血跡,一直到她的腳邊。
那雙好不容易燃起一點光亮的眼睛,迅速暗淡枯萎,一臉死氣。
被拖回地牢的過程中,邢璐璐幾乎感受不到身體上的疼痛,那些人憤恨得嚷著要殺了所有逃跑者、或加重對他們的監管和懲罰的聲音,混雜著嚴重的嗡鳴。
一片血紅的世界裏,她無神的眼睛拉攏著,看到那個光鮮亮麗的女孩兒的背影,看到了沿途一家一戶站在窗前漠視的老人……
怪不得這些人看到他們畸形的外表不害怕驚訝,怪不得看到他們逃跑也毫不驚慌,因為整個鎮子,這裏的所有人,都是知情者,甚至是參與者。
他們的富裕和幸福建立在一個個無辜人的血肉之軀上,他們都是幫凶。
邢璐璐模糊的腦海中,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巷子裏場景。
她被捂住嘴拖走時,巷子斜上方的一戶人家陽台,正好有一對父子在曬太陽,看到她被抓進車裏,孩子被嚇得直哭。
那時她以為那父親會出聲嗬止,會幫助她,可她親眼看著那個父親因為害怕車旁匪徒的怒視,怕多管閑事會被報複,捂著孩子的嘴巴,匆匆忙忙進了屋。
這一刻強烈的怨恨湧上她的心底。
她的意識像和身體剝離,完全浸透在怨恨和嗜血的海洋裏。
為什麼好人最終都落得這個下場?
為什麼做盡了壞事的人卻能夠榮華富貴?
她好恨,恨這些披著人皮的惡鬼,恨那些見死不救的懦弱人類,更恨她自己。
前所未有的後悔淹沒了女孩兒,她後悔那天自己為什麼要一時心軟,為什麼要當一個善良的好人。
如果自己沒有經過那條路遇到壞人,沒有應了那個老家夥的聲,沒有遞出那一百塊,也沒有最終走進那條巷子……
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
她好像回到過去重新作出選擇。
強烈的悔意和怨恨,讓刑璐璐從裏到外發生著劇變。
她重新被關進了暗無天日的地牢,監視更加密不透風,注入她體內的汙染源也愈發大劑量,因為高強度的汙染畸變,她的身體出現了大範圍的崩壞。
以至於體內有了汙染胎,她也無所謂。
刑璐璐’清楚意識到自己變了。
它變得很冷靜,很暴躁,精神狀態也格外扭曲,厭惡痛恨所有的一切;
與此同時那種與生俱來的強大力量,讓它意識到自己有能力,讓這些人全部去死。
直到那股掌青紫的肚皮中的活物徹底成熟的那一天,一群來‘收貨’的人進入了這間牢房,而後在他們驚恐的目光和叫聲中,它的肚皮從中被撕裂,一個紅彤彤的汙染胎從中鑽了出來。
它撕裂了那些人的胸膛肚皮,掏出他們的內髒嚼碎他們的頭顱,把整個小鎮弄得一片泥濘。
但這還不夠。
汙染種’慘白凹陷的臉上流露出猙獰的笑容,它認出了那群突然包圍了小鎮的家夥,是所謂的聯盟特戰隊。
在它看來這些人也該死,所有人都應該和它失去的陪葬。
強烈的負麵情緒讓‘汙染種’的額頭皮膚青筋跳起,它朝著特戰小隊走了過去,卻又忽然頓住了腳步,身體僵硬。
那雙血紅的眼瞳中,露出一抹掙紮迷茫,緊接著四周的空氣也受到了影響開始波動。
汙染種’——或者說元幼杉,隱約覺得不該這樣,她在克製自己。
這裏是幻係‘汙染種’的領域,是記憶和夢境塑造的世界。
凡是踏入了領域之中的人,都會同它一起被拉入無盡的噩夢輪回中,曾經它經曆過的那些,都會一遍遍地投射在所有人的精神中。
他們就是它,夢境即為現實。
因為代入感太過真實,99以上的人會在精神汙染中完全失控,而在汙染領域中變成‘畸變種’,就是真的變成附屬汙染物了。
這是元幼杉第一百二十四次輪回。
中途又失敗了多次後,她的眼睛逐漸變得猩紅,神情逐漸扭曲怨恨,那些反複輪回的經曆深深刻印在她的骨子裏。
隻差最後一步。
這個女人的精神汙染已經完成了大半。
隻要她殺了那些特戰隊員,從精神上徹底否認了作為人的一麵,就會完全被汙染。
躲藏在領域世界中的‘畸變種’外形上是一個普通女人,此時正冷眼看著掙紮中的元幼杉。
它從未想過有人的精神世界和心誌竟然能如此堅韌。
大多數人隻需要輪回一兩次,精神就徹底崩潰了。
但這個女孩兒不一樣。
無論怎樣遭到攻擊,哪怕反複遭受非人的折辱和虐待,她都能堅守著底線,還能一次次提起反抗的勇氣。
說實話它真的很欣賞這個女人,也不禁去想如果它當時有那樣的膽量去殊死一搏,是不是就能逃脫。
但它更期待她變成汙染物的樣子。
如此強大的精神世界,如果能變成幻係,一定是極其強大、和她同級的存在。
這裏是它的領域世界,領域中和外麵附近的人,它都能感知到。
畸變種’知道它的胎兒碰上了一個十分棘手的家夥,也知道外麵的那群特戰隊人已經把自己團團圍住,並且進入了領域。
它開始心急,同時怨恨且不甘。
該死的人還好好活著,憑什麼它要被消除?
這些特戰隊的人都是惡人的幫凶!他們該死!
一直十分謹慎從不露頭的‘畸變種’,終於從領域的遮掩下走了出來,它的真實外形比在街上展露出來的還要枯瘦,露在外麵的皮膚全都是新舊疤痕。
它的聲音充滿了蠱惑性,逐漸靠近元幼杉。
“他們在你最痛苦的時候拋棄了你,所有人都是有罪的,你為什麼還要猶豫?”
“你忘了那些蝕骨的疼痛了嗎?忘了受到的折辱了嗎?隻要再往前一下,你就能獲得把所有人玩弄於掌心的力量!”
“……”
慘白的麵孔上露出一抹獰意,它伸出畸變的手臂,想狠狠推元幼杉一把,通過皮膚的接觸讓自己的精神汙染更加強烈。
就在畸變掌心接觸到元幼杉身體的那一刻,一隻手臂‘刷’地從身側抬起。
因為太過用力且迅速,甚至像鞭子似得破開了身前的空氣。
那隻血管凸起、爬在手背和腕臂的手掌白皙,此時張開作爪,分明是人類的血肉之軀,卻死死扣住了‘畸變種’的脖頸。
“啊!!”
幻係畸變種’是操縱精神的王者,肉/體卻非常脆弱,幾乎沒什麼力量,所以才藏在領域中從不現身。
此時它尖叫嘶吼著,鋒利的指甲抓撓著元幼杉的手臂。
從那手掌細膩的手心肉開始腐蝕,一直到那些被抓撓的血痕,元幼杉本就青筋凸起的手臂更是開始充血畸變;
然而卻沒有絲毫鬆懈,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似得,任憑手上的汙染和傷勢擴大。
她緊咬著牙關的腮肉微顫,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猩紅瞳孔死死盯著麵前的‘畸變種’。
“真是……終於抓到你了啊。”
“怎麼可能?你怎麼沒被汙染?!”
元幼杉深深呼了一口氣,強行壓製著腦海中暴虐的情緒。
她並非沒受影響,正相反她受到的影響,可以說是有史以來最為嚴重的一次。
反複的輪回和重啟,幾乎讓她完全把自己當成了夢中人,‘刑璐璐’的怨恨和痛苦一直在折磨著她,讓她腦海中痛到幾乎要炸開。
若不是之前幾個世界感受過‘半神’孢母在體內融合,她真的會完全汙染化。
之所以裝作無法抵抗的樣子,就是為了讓‘畸變種’放鬆警惕露出真身。
“鬆……開!”
“我不要死,不能……”那張蒼白的麵孔上爆發出強烈的不甘,尖銳的嘶吼聲從它的喉中直衝元幼杉的麵孔。
在堪稱凝聚成實質的精神汙染下,元幼杉隻覺得大腦中紮入了無數密密麻麻的針尖,痛得她渾身冒冷汗,卻依然死死扣著手中脖頸。
畸變種’擁有還是人類時的記憶。
它知道人類對於汙染物的態度,是銷毀和拔除,但是它不甘心。
明明它曾經也隻是一個受害者,是一個善良的好人,為什麼最終得到懲罰的、被銷毀的卻是它。
它試圖掙脫,在博弈中被元幼杉一把按在了地上,扣住了頸部。
四周的汙染領域因為本體的極不穩定,開始波動起來,外界圍著的那些人若隱若現。
臉上垂落了金色發梢,‘畸變種’隻能看到一雙同自己對視的、自上而下的眼睛,是那個人類少女的。
忽然,它視線一頓,猩紅瞳孔開始輕顫。
一隻布滿抓撓傷痕的手臂皮肉翻卷,此時因為腐蝕而手心潰爛的手中,攥著一張皺皺巴巴的染血的紙。
元幼杉抿著唇,“可以。”
這是一張一百元的聯盟幣。
因為她經曆過無數次夢境,代入過曾經的刑璐璐,過去對方的每一個念頭、每一種情緒,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她都全盤體會過。
可以說元幼杉早已是‘刑璐璐’,也知道它的執念。
這個領域不是在折磨別人,而是在它自己。
過於強烈的怨恨和對選擇的悔恨,讓這個汙染領域擁有了實質和強大的力量,每一個被拖入領域的人在被汙染時,夢境都會重演一次;
作為夢境和領域的主人,‘畸變種’更是會一遍遍地輪回。
它無數次地回到那天的開始,回到那條巷子的起點,就是渴望能改變自己的選擇。
不要施以援手,善良沒有好報的。
拿回來,把那張錢拿回來走掉,就能躲開後續的不幸……
就像‘如果重生你會改寫什麼’這個偽命題一樣,人不可能重生,發生過已成記憶的事也不可能改變,它隻會越陷越深。
怨恨和後悔的情緒在反複輪回中不斷加深,不斷拖入人類同化汙染,領域便會更加強大。
“你懂什麼……”
畸變種’的臉孔扭曲,露出一個譏笑,“我早就不需要了!”
它其實早就清楚,就算拿回一萬張錢幣,也改變不了過去,這不過是它的精神畸變的源頭。
曾經有人告訴它,你還可以選擇未來,雖然它已經不記得那個人的麵容和名字,但依稀記得應該是破滅了。
可當女孩兒手臂上的血珠沿著髒兮兮的錢邊,滴落下來時,‘畸變種’的瞳孔愈發縮緊。
它看著那雙堅定的、仿若躍動著火光的眼睛,忽然想到了在無數次輪回中,哪怕她的靈魂被拘禁在汙染的夢境,可就是這樣的一雙眼睛,一次次掙脫束縛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