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無表情的漂亮少女忽然笑了。
她的五官 很精致,眼尾彎時有種不明顯的柔弱感,卻被她瞳孔中躍動的狠戾和鋒芒盡數破壞。
驚恐中的使者們瞪大了眼睛,因為他們看到,那隻握住主神胸口匕首的手掌皮膚內,忽然溢出了一團團蠕動的絲線狀物!
“不、不可能!!”
“你快點住手!”
劇烈的恐懼,讓癲狂的使者們‘撲通’一聲接二連三撲入水中,朝著中心棺槨的方向大力撲來,試圖抓住那個瘦弱的少女,阻止她的動作。
主神不能蘇醒,否則一切都完了!
然而元幼杉的臉上張揚地笑著,笑得肩膀都在抖動,她體內所剩的所有力量——孢母的、汙染源的,全部融為一體、傾瀉而出。
白光混雜著紅色的血絲,像一顆逐漸成型的繭子,死死拽住了匕首的柄往外抽。
當刀鋒鬆動的那一刻,棺槨中沉睡的神明動了眼睫。
一簇業火‘嗤’得燃起,卷上了元幼杉青蔥的指尖,吞噬了充滿罪惡的模擬器,轉瞬間便蔓延成猩紅的滔天火舌,點燃了整片‘深淵’。
大火會洗刷罪惡,會喚醒沉睡的神明。
火光跳躍中,主神緩緩睜開了琥珀色的眼睛。
祂身上的禁錮崩塌、胸口的刀口傷痕開始緩緩愈合、被偷走的力量逐漸流入祂的體內……
深淵’的牆壁開始震顫。
而這股震顫,一直蔓延到外麵的神宮、到主城、到整個空中之城的角角落落。
劇烈的晃動讓樓房開始坍塌、厚實的地基龜裂、出現裂縫。
不明所以的空城百姓們從睡夢中、娛樂中、工作學習中驚醒,發現四周的設施東倒西歪,像地震似得。
比地震更加恐怖的是,縱橫交錯的裂痕還在擴散、加劇。
“瘋了!!空城是不是在崩塌?!”
“地麵為什麼裂開了,救命!我們、我們要掉下去了……”
“不!我不想摔死!求求主神庇佑我們!神明呢?!!”
“……”
巨響淹沒了尖叫,一塊空城的角嶼終於承受不住,‘轟’得徹底斷裂,朝著下方的雲層直直墜落。
蘇醒的神明再一次接受到了無數的祈求和禱告。
來源於曾經褻瀆神、拋棄神的眷徒。
但這一次,被背叛、囚禁、偷取力量的神明,永遠不會有回應。
——
有手臂圈住祂的脖頸,有吻痕落在祂的下唇。
“我來救你了,祁邪。”
“歡迎回來。”
“還有——我很愛你。”
——
元幼杉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
她得到過一位真神的庇護、以及最好的祝福和禮物,又在生命的末端被偏愛,獲得新生一次的機會。
她所愛的神明也愛她,付出過的努力都得到了回報。
她不值一提,不過是億萬人中普普通通的那一個,卻得到了珍貴的情感——真神的愛和守護。
如此種種,都是她一輩子、下輩子、一直一直會刻印在骨子裏珍藏的。
——
然而她並不知道的是,作為主宰的最高神,祁邪也由衷地認為自己何其幸運。
祂隻是給予了廢墟中野蠻生長的小玫瑰一點點幸運,和一點點勇氣。
可她回饋給自己的,卻是用這點微不足道的勇氣,披荊斬棘,一步步走到自己的身邊,把自己從泥潭和墳墓中撈起來。
她是光明和救贖。
祂才是被愛的信徒。
“元幼杉,我會一直、一直愛你。” 主神降臨了一千二百年, 被迫‘沉睡’了九百餘年。
在祂‘沉睡’的第914年,心如死水的神明再一次自虐般地來到了一顆被神力搗毀的星球。
祂無比痛恨自己擁有神格,無法通過自裁來結束一切, 隻能用這種方法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自己是罪人;
要自己記住這些星球上的慘狀,永遠懷揣著負罪感、背負著萬千血債活下去。
這顆星球上的變異方式, 是布滿了致命的毒霧。
地上已經沒有活人了,所有的生物都被迫進入了地下生活。
神在荒蕪廢棄的神廟中站了一會,正當這具身體快要潰散時, 祂聽到外麵傳來細微的、像小貓咪似得啜泣聲。
朱紅色的破敗大門被推開, 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背著巨大包裹的小姑娘,哭哭啼啼走了進來。
很顯然,這麼小的孩子是沒法在毒霧中活下去的。
一時猶豫, 神明沒能及時散去分神,被可憐兮兮的小姑娘抓個正著。
看到還有活人,她水汪汪的眼睛登時亮了, 就這麼拽上了祂的袖口,“嗚嗚你也好慘, 要和我死在一起了。”
“我叫元幼杉。”
小姑娘為人很大方,明明自己都要死掉了, 可還是把氧氣和吃食分給了自己。
雖然她並沒有發現,神廟中的空氣早就在自己的控製下沒有了腐蝕性。
她氣哼哼地說道:“如果這個世界有神明,為什麼不能保佑我們?不能讓我們度過末世?”
啞口無言的神明本就心情沉重,聞言更是跌入低穀。
祂覺得羞愧,覺得愧對於身邊的女孩子, 隻能呐呐地說:“對不起。”
明明神明降臨在她的身邊, 可卻什麼願意都不能為她實現。
自己是一個不稱職的神職者。
是罪人。
坦然赴死的女孩子抽噎著, 慢慢睡了過去,羞愧的神明抱起了睡夢中的她,把她送回了她的家園門口,給了她一個防護屏障;
並祝福她之後的人生能夠平安順利、能夠像她現在這樣,一直做一個勇敢的女孩子。
臨行前,神猶豫了片刻,還是送出了一份小小的禮物。
是女孩子心心念念的漂亮花卉。
很新鮮,也很嬌豔,是由祂能動用的為數不多的神力創造出來的。
做完這一切,祂徹底支撐不住,□□潰散了。
後來的某一天,早已被黑暗侵蝕、沒有了時間觀念的神明,久違地聽到了一聲遙遠的、微小的召喚。
並不是這麼多年來,神宮那些人用肮髒手段暴力搜刮的、染滿了鮮血和暴躁的「信仰」。
是純淨的、毫無的任何欲念的純白禱告。
隻對神明發出的。
因為這純白的聲音,祂從漆黑的泥潭中掙紮著蘇醒,因為祂已經九百多年沒有真正地擁有過自己的信徒了。
睜開眼睛,主神看到了一處破敗的廟宇,濃霧中的朱紅大門有些眼熟。
祂的小小信徒,是個包裹成球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抹眼淚。
“……他們搶走了前輩你送給我的花,就給我留了一朵指頭大的,怎麼能這麼壞啊!”
神明想起來了。
那是一段很奇妙的、很溫暖的緣分,是這個叫元幼杉的小姑娘帶給祂的。
而她手裏擺弄的一個小掛件裏,封著一朵小小的幹花,是朵雛菊,被風幹得很完整;
正是祂送給女孩兒的禮物之一——最不起眼的那朵。
因為是由祂的本源力量凝結而成的,這竟成了一縷媒介,可以連接祂和女孩兒,讓祂聽到信徒的碎碎念。
神本以為,小姑娘隻是一時興起,卻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真的能將兒時得到的小雛菊一直保存下來,這樣的碎碎念一說就是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