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中,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掉進泥土裏的腐爛樹葉,除了憎恨,他不知道他還能為什麼活下去。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突然聞到一股濃烈的焦煙味,聽見背後傳來暗衛的急喊聲:“廠督大人,走水了!”
走水了?
謝蘭池轉身看過去,隻見他剛剛離開的那間臥房裏火光洞洞,煙從窗戶中透出來。
他驚得慌忙上前,命暗衛踹開了門,衝進去就瞧見燃著火的臥房裏,他的繼母端著那盞燈台將窗簾、床幔、桌椅、床榻,能點的全點著了,在他進去後抬手將燈台丟進了棺材裏。
火點著棺材裏的布料,呼啦啦燒了起來。
她就站在棺材旁,火光外,也不躲,也不怕,威脅一般地看著他說:“你要不要替我換間屋子?”
那一瞬間,謝蘭池幾乎認不出來她,她還是那個謹小慎微的喬紗嗎?
如今的她,根本不知道害怕。
火幾乎要燒到她的頭發。
謝蘭池惱怒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扯了過來,氣得發抖:“你是不是瘋了!”
她被扯得跌進他懷裏,也不掙紮,綢緞一樣依靠著他,仰頭望他說:“謝蘭池,我還在發燒,弄不好就死了。”
那語氣如此柔軟嬌氣,像是在不滿地嗔怪。
謝蘭池竟說不上話來,她的手腕確實很燙,方才他就察覺到了很燙。
原來,新帝找太醫開的治療風寒的藥,是給她開的?
“廠督大人。”暗衛看著越燒越旺的大火,著急地問:“要不要找人來滅火?”
謝蘭池盯著她,咬牙切齒,“命外院的家丁帶人來滅火。”
他抓著喬紗的手,將她拉出了著火的臥房。
濃煙滾滾,她邊走邊咳,被他托著手帶到了另一個院子的另一間臥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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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他將府中的下人遣去外院,就是不想有人瞧見她,認出她,平添不必要的麻煩。
現在家丁要進來滅火,他自然不能留她在那個院子裏。
他隻能將她帶去了他曾經住的院子,他之前的臥房。
這院子他也已經幾年沒有回來過了。
推開門,將她拽了進去。
昏暗的房間裏,一切還是原樣,房間裏打掃得幹幹淨淨,花瓶裏的花是新的,床榻上的床褥也是新的。
喬紗摸了摸桌子,一點灰塵也沒有,想起來,似乎是原主吩咐下人要經常收拾蘭池少爺的院子,不要看起來太荒涼。
原主還是心軟的。
“你這院子和屋子我沒讓人動。”喬紗撥弄著花瓶裏的荷花說:“隻讓她們每日來打掃一遍。”
謝蘭池站在臥房之中,時隔多年再一次看到他的院子,他住過的臥房,什麼都沒變,連他放在枕邊的那本書也還在。
為什麼?她做這些是為了打動他嗎?她以為他還會相信她嗎?
忽然之間,他更恨起了眼前的喬紗,恨不能立刻殺了她,仿佛不殺了她,他就會陷入更深更窒息的深淵裏一般。
他盯著她,真真正正地動了殺意。
可她站在那裏,忽然站不穩似的撐住了桌子,摔進了她背後的椅子裏,無法控製地幹嘔了起來。
她這是?又在騙他?
謝蘭池站在桌邊看著她,她撐在桌子上的手指青筋顯現,緊緊地攥著,她俯在椅子扶手上,幹嘔得直不起身。
她真的在不舒服?發燒?
她什麼也沒吐出來,隻是止不住地幹嘔,吐著吐著忽然被抽空一般,軟綿綿地栽倒在了扶手上,不動了。
謝蘭池眉心一蹙,忙伸手去將她扶了起來,她像是死了一般歪倒在他的手臂裏,臉上蒼白,嘴唇發灰,額頭上是密密的冷汗。
“喬紗?”他叫了她的名字,慌忙伸手探了她的鼻息,那麼的微弱。
不,她不能死,他才剛剛抓到她,她點了他的房子,他甚至還沒有開始折磨她,沒有泄清他的恨。
她絕不能死。
他慌忙將她從椅子托起來,抱上了床榻,冷聲喊了他的暗衛吩咐道:“去請趙太醫,立即讓他過來。”
暗衛應是,消失在大雨的夜裏。
他坐在床邊,將她小心翼翼放在他的榻上,被褥之上,看著她瀕死的臉,無法形容他心中的慌張……
雨聲那麼大,可他的心跳聲也那麼大。
他在這一刻意識到,他恨她,要折磨她,要看她痛苦,但他不要她死。
如果她死了,他這麼多年的恨該怎麼辦?他該恨誰?
如果沒有憎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活著做什麼。
他僵冷的手指伸出去,輕輕扶正了她歪在枕頭下的臉,近乎呢喃地說:“你若是死了,我會殺光你濟南老家的所有喬家人,會將你剝皮抽筋,你最好活著……”
不要死。
喬紗的靈魂飄在身體之上,看著謝蘭池譏笑,話說得再狠,他也是輸了。
他害怕她死,瞧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嘖嘖。
“宿主,您真的沒事嗎?”101心也是慌的,剛才宿主突然嘔吐起來,然後命令他把她的靈魂先抽離身體,他以為宿主……宿主快不行了。
難道這又是宿主演的??
“當然有事。”喬紗對他說:“我離宮太久沒吃東西,又發著燒,吐是真的,不舒服也是真的,所以我才讓你把我抽離出來,免得在那具身體裏受罪。”
又說:“順便試試看謝蘭池。”
她看著謝蘭池與101說:“你知道有種病症是被害者會與施暴者產生依賴感嗎?他們會把所有的生機和活下去的動力寄托在施暴者身上,一旦施暴者離開他們,他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了。”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101問她。
喬紗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她隻說:“我說謝蘭池是個變態,並非是罵他,他確實心理病態。他活下去的所有動力,都來源於恨我,你說他怎麼能不病態?”
101不說話,其實在他看來,宿主比謝蘭池還變態,還瘋。
所以,宿主將謝蘭池治得死死的,因為宿主瘋起來根本不要命,可謝蘭池怕她死。
他甚至覺得謝蘭池可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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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火了?
馬棚的小屋之中,一道黑影悄悄地鑽了進去,鎖好門之後,才將頭上的鬥笠摘了,露出一張瘦長的臉,正是長守。
“是謝家老爺子之前的臥房著火了。”長守低低向榻上靠著的那人稟報,他倒了一碗人參水遞了過去:“貴人先喝些水。”
房間裏沒有點燈,他隻隱約看見貴人的輪廓,貴人如今這張臉……可怎麼看,怎麼不得勁,醜。
貴人接過人參水慢慢喝著,他繼續說道:“之前謝蘭池命下人全部退離了內院,不許靠近,趁著方才著火屬下溜了進去,發現著火的那間臥房裏吊著好幾具屍體,瘮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