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繼續緩緩躺到床上,像辰詩雨被水果刀刺中,如一片染血的雲霓隕落。她說:“過來吧,挨著我坐一會兒。我會把我的故事全講給你聽。”我現在能夠確定那女人正是落英。天啦,她此時的樣子正是我小說裏所描寫的。現實和虛擬怎麼會如此驚人地重疊。我嚇得驚叫一聲,便口吐白沫,身子一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我醒來,已是第三天的下午。睜開眼睛,四周白晃晃的炫目。“醒了,醒了!”我聽見有兩個女人的聲音。“落英呢?”這是我醒來後發出的第一句話,從太初幻境裏周遊了一圈,我又回來了。後來才知道在三天的混沌期,我一直叫著辰詩雨的名字。我母親不知道她是誰。我指著落英,說她就是。落英把頭擺得像撥浪鼓。我哈哈大笑。
我母親以為我還在發瘋。她又指著自己問我:“潤青,我是哪個?叫我一聲!”我問她:“我舅呢?他怎麼像個幽靈!”我母親一下子僵住了。她低頭看了我好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她不能斷定我到底是神誌清醒還是裝瘋賣傻。她的手在顫抖,嘴唇在哆嗦。她兩隻胳膊像鉗子一樣撐在我肩的兩邊。我知道她是不想在外人麵前看見她的失態。
她強忍了好半天,才鎮靜下來。我聽見她對落英說:“候總,您工作忙,回去吧!她沒事了。”落英說,別這麼叫她,已經是親戚了不要見外。她會叫耀祖下班後過來照看我。我母親又說,不要緊。他工作忙,已經在這裏守了兩三個晚上,今天就讓他在家好好睡個安穩覺。
我立即要求出院。我說我好胳膊好腿的,一點病沒有。醫院裏全是病菌。沒病也會傳染上病的。這裏我一天都不想待了。我立即坐起來,脫掉藍條紋的罩衣狠狠往地上一扔,又走上去踩了兩腳。生怕她們會撿起來重新給我穿上。我母親趕緊彎腰撿起那件病號衣,拍拍灰掛到輸液的鐵鉤上,又好說好勸把我哄進了被窩。
落英出去了,一會兒叫來了男白大褂。他翻翻我的眼皮,看看我伸出的舌頭,又跟我對了一番話,答應我可以出院靜養,隻是不能再受刺激。我母親問,還可以寫書嗎?白大褂沉吟了片刻。我母親立即補充說我是剛剛走紅的作家,就是那個寫《愛情紅綠燈》的美政。我知道母親除了以此炫耀,更主要的是期待借醫生的口為阻止我的作家夢開一劑靈丹妙藥。
白大褂再次盯著我看了一眼,似要診斷出我身上是不是有作家的表征。他說:“看來她天生就是一個當作家的料。這孩子早熟。有著與外表極不相稱的內心。很憂鬱,很敏感。她現在極度虛弱,需要好好調養。”我對他報以感激的微笑。
這世上從來沒人知我懂我,即使生養了我二十六年的母親都仿佛局外人。如此洞察肺腑的話竟然是從一個握手術刀的醫生口裏講出來的。我終於忍不住放聲悲哭。兩個女人一時慌作一團。醫生說:“沒事兒,讓她釋放一下,會更好!像長瘤子,要快點好起來,先得劃一刀,擠出裏麵的膿。”她們都心領神會。落英為我的住院埋了單。我母親先是佯裝客套了一下,也就默許了。她一定希望我繼續待在醫院裏好好調養,這樣不僅讓我與婆家的人多一些接觸,又能節省一大筆營養費。住院三天,我花了候姐姐兩萬七千多元。差不多一天一萬,用的是進口藥,吃的是上好的營養品。走的時候,還大包小包開了很多的保健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