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從天而降的仙女真的是你嗎?蓮子。我當時就覺得像你,可又不敢肯定。我的眼睛有些近視。況且我壓根兒就沒理由把你這枝出版社的社花和台上獻藝的女孩聯到一起。”我把驚奇的眼珠睜得像銅鈴。她笑容可掬地點頭,“不過我要感謝你。你不要他,所以給了我機會。”“你愛上了他?”我更加驚奇。“那天,就從那天起,我就愛上了他。你不覺得他在台上簡直就是從皇宮逃出來拯救灰姑娘的王子嗎?”蓮子的笑像映日紅蓮,幸福得讓我嫉妒。這幸福原本隻屬於我,現在怎麼硬生生地跑到她臉上,不,是她的心坎上了呢?
“不知你聽說過沒?行健的爸爸在江漢出版社出版了一部長篇小說,叫《江城舊事》,他對寫書就更加堅定了信心,所以夜以繼日,廢寢忘食。我把這本書推薦給王勢坤。他看中了,以五萬元買斷了影視改編權。”我說好啊,這叫苦盡甘來!他終於可以從自費出書的泥潭裏擺脫出來了,一旦有影視助推,他的名氣和書的銷售都會來個徹底的鹹魚翻身。可,蓮子忽然低沉了口氣,“被你說中了,他爸好似範進中舉,所以,與王總剛剛簽完合同,站起來伸手相握的那一刹那,竟中風倒地。現在還生死未卜。”
我沉重地一聲長歎,竟無語凝咽。老人那形銷骨立的樣子又猶在眼前。我為他悲哀,也為全天下在文學的求聖路上苦苦跋涉的人悲哀。又想起中國小說曆來受封建統治文化的壓迫摧殘。明清人士更以寫小說為恥辱,以致很多偉大的作家生活、創作條件都都無保障;許多偉大的作品不知道作者是誰。李長鎖能耗盡一生乃至一個家庭的命運來堅守自己的文學夢,怎能不讓我肅然起敬?他不是為錢,因為他為了文學還得從自己的腰包裏往外掏錢;他不是為名,因為他出了一輩子的書,也隻有這一本僥幸麵世。他為了什麼呢?為了什麼?勞倫斯說:小說是人類揭示細微內在聯係的最高典範,是揭示我們生活關係變化的最佳手段。這難道是他堅持寫小說的理由嗎?
蓮子說:“巴爾紮克認為:生命的最高目的男人是光榮,女人是愛情。所以,對行健的爸爸來說,他這一光榮的目的達到了,他是在用一生去奔跑,終於抵達了他要的終點。”我趕緊給李行健撥了電話,他的手機忙音。想想說再多安慰的話也是蒼白無力。他此時一定焦頭爛額,還是等辦完婚禮再請他來家作客。
我熱烈地擁抱了蓮子,相顧無言。她今天穿得很素樸,一身淡青色的薄料西服套裝。我說:“蓮子,你幹嘛不打扮得漂亮些?我知道你稍加修飾,就有賽過西施的魅力。我希望所有的來賓都為我的伴娘喝彩。我隻需要吸收從你身上反射的一點點光,就足以把我照亮。”蓮子忍俊不禁,輕輕拍打著我的背,“哼,我還不知道你!你恨不得全天下的男人都匍匐在你石榴裙下,今天怎麼竟也發起善心,大赦天下!我也沒那麼沒自知之明吧,竟要來與新娘子搶鏡頭!”雖是玩笑,我們倒開心。這樣地說笑,又把我們低沉的情緒攪得漫天飛舞。我說:“這樣,你待會兒把我從酒店送回新房就回去,也好在行健身邊做個幫手。”蓮子笑說,正合孤意。
十點鍾,耀祖迎娶我的花車隊緩緩駛來,蓮子特意扒到窗口,數了數,一共有六輛車,車頭上一律地繞著紅玫瑰串起的花藤。耀祖的車頭上有一對芭比娃娃親熱地吻立。這就是我們的坐騎。
我母親、舅舅和蓮子一起陪我上車。在我臥室裏,蓮子要求耀祖抱我上車,說是這樣,新娘子就可以永遠占據男人的懷抱。男人從這一刻開始也要懂得承擔。耀祖起初有些畏難。我知道他是沒有在眾人麵前與我親熱的膽量。蓮子執意堅持,他才一咬牙抱起了我。當時,如果他再猶豫,我可能會立馬取消婚約。因為這個男人本不是我所愛。現在是什麼時候,他竟連這點勇氣都拿不出來,將來又能指望他什麼呢?我所喜愛的英國作家勞倫斯說:強迫的感情會導致自我的毀滅,強迫自己去愛某個人注定會恨起他來。這一刻,我竟想起這句話是不是有某種宿命?
我按下小車的玻璃門,最後看了一眼我家的窗台,淚水禁不住翻滾。我母親為我擦去淚痕:“又不是不回來了,三天就要回門。你不回來,媽是不會出國的。這一檔子事,我是要按部就班一步不省地做完的。傳統,這是老人傳下來的規矩。我這做媽的,也隻有這天沾女兒的光,做做大人。”
蓮子補充說:“我理解潤青,她是學土家族,恨不得來一次哭嫁。她眼裏流淚,心裏卻巴不得早日投到夫君的懷抱。”我母親趁勢說:“蓮子說的對。這天下的姑娘都是強盜心。巴巴地把娘家掏空去貼婆家,出嫁時還假惺惺在眾人麵前哭一鼻子。好像她是戀這個家的。其實一旦有了人,心早就飛了。”我轉頭看我母親,見她一臉的開心,所以也就隨她們說去。車裏熱鬧,我也沒了為雜念所擾的空間。
我們的車繞城的兩條主幹道,招搖了一圈。十一點鍾,車隊準時到達濱江酒店。酒店早就拉了喜慶的橫幅,又在大門口立了紅色站牌,上麵毛筆書寫著:祝賀侯耀祖先生與柳潤青小姐喜結連理。旁邊是兩個豎立的花籃,一樓大廳裏擺滿了桌席,桌上擺著水果、書和酒水飲料。
我一眼看見那本小說已捷足先登在此恭候我的蒞臨,心下便為辰詩雨高興。我幫她圓了麵世的夢,她把我送進婚姻的殿堂。我們的情誼算是兩清。我與耀祖站到門口迎接八方來客。十二點鍾的時候,向鐵柱準時到來。他給我一個鼓鼓的紅包。我按了按,估計不下五百元。立時與耀祖把他親自送到大廳裏離主席台最近的一桌落座。耀祖還邀請他屆時上台講話。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坐下時,順便把我的手曖昧地捏了一下,我像被黃蜂蟄了一下地難受,心裏窩氣,恨不得一腳把他踢出去。我正要轉身離開,他又拉住我的手,滿臉的淫笑,“下周你就可以去我那裏結帳了,你的書錢。”他右手的大拇指與食指輕輕一碾,那是數錢的手勢。我機械地點點頭,盡力在臉上擠出一絲感恩戴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