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平卻懊惱極了,送上門來的機會,被自己給關在了門外,可他怎麼想得到部長會直接給自己打電話呢?現在看起來,他所嚴格執行的陌生號碼一概不接的大政是錯誤的,大錯特錯了。知錯就改,桂平把領導幹部名冊找出來,把有關領導的電話,隻要是名冊上有的,全部都輸進手機,好在現在的手機內存很大,存再多號碼它也不會爆炸。
現在桂平總算可以安心了,既能夠避免許多無謂的麻煩,又不會錯過任何不應該錯過的機會,隻不過,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也沒有等到一個領導打他的手機。桂平並不著急,也沒覺得功夫白費了,他是有備無患,凡事預則立。
過了些日子,桂平大學同學聚會,在同一座城市的同班同學,許多年來,來了的,走了的,走了又來的,來了又走的,到現在,搜搜刮刮正好一桌人,這一天興致好,全到了。坐下來的第一件事,大家都把手機從包裏或者從口袋裏掏出,擱在桌上,擱在眼睛看得見的地方,夾在一堆餐具酒杯中。桂平倒是沒拿出來,但他的手機就放在褲子後袋裏,而且是設置了鈴聲加振動,如果聚會熱鬧,說話聲音大,聽不到鈴聲,屁股可以感受到振動,幾乎是萬無一失的。也有一兩個比較含蓄的女生並沒有把手機拿出來擱在桌上,但是她們的包包都靠身體很近,包包的拉鏈都敞開著,可以讓手機的聲音不受阻擋地傳遞出來,這才可以安心地喝酒敘舊。
這一天大家談得很興奮,而且話題集中,把在校期間許多同學的公開的或秘密的戀情都談出來了,有的愛情,在當時是一種痛苦,甚至痛得死去活來,時隔多年再談,卻已經變成一種享受,無論是當事人,或是旁觀者,都在享受時間帶來的淡淡的憂傷和幸福。
談完了當年還沒談夠,又開始說現在,現在的張三有外遇吧,現在的李四豔福不淺啊,誰是誰的“小三”啦,誰是誰的什麼什麼,怎麼怎麼,接著就有一個同學指著另一個同學,說那天我看到你了,你挽著一個女的在逛街,不是你老婆,所以我沒敢喊你。大家哄起來,要叫他坦白,偏偏這個同學是個老實巴交不怎麼會說話的人,急赤白臉賭咒發誓,但誰也不信,他急了,東看看,西看看,好像要找什麼證據來證明,結果就見他把手機一掏,往桌上一拍,說,把你們的手機都拿出來。大家的手機本來就擱在桌麵上,有人就把手機往前推一推,也有人把手機往後挪一挪,但都不知他要幹什麼。這同學說,如果有事情,手機裏肯定有秘密,你們敢不敢,大家互相交換手機看內容,如果有事情的,肯定不敢——我就敢!話一出口,立刻就有一兩個人臉色煞白,急急忙忙要抓回手機,另一個人說,手機是個人的隱私,怎麼可以交換著看,你有窺視欲啊?當然也有人不慌張,很坦然,甚至有人對這個點子很興奮,很激動,說,看就看,看就看,大家攤開來看。桂平也是無所謂,但他覺得這同學老實得有點過分,說,哪個傻叉會保留這樣的短信?帶回去給老婆老公看?那同學偏又頂真,說,如果真有感情,短信是舍不得馬上刪掉的。大家又笑他,說他有體驗,感受真切等等。這同學一張嘴實在說不過大家,惱了,漲紅了臉硬把自己的手機塞到一個同學手裏,你看,你看。
結果,同學中分成了兩撥,一撥不願意或不敢把自己的秘密讓別人知道,不肯參加這個遊戲,趕緊把手機緊緊抓在手心裏,就怕別人來搶,另一撥是桂平他們幾個,自覺不怕的,或者是硬著頭皮撐麵子的,都把手機放在桌上,由那同學閉上眼睛先弄混亂了,大家再閉上眼睛各摸一部。桂平摸到了一個女同學的手機,正想打開來看,眼睛朝那女同學一瞄,發現那女同學臉色很尷尬,桂平心一動,說,算了算了,女生的我不看。把手機還給了那女同學,女同學收回手機,嘴巴卻又凶起來,說,你看好了,你不看白不看。桂平也沒和她計較,但他自己運氣就沒那麼好了,他的手機被一個最好事的男生拿到了,先翻看他的短信,失望了,說,哈,早有準備啊。桂平說,那當然,不然怎麼肯拿出來讓你看。那男生不甘心,又翻看他的儲存電話,想看看有沒有可疑人物。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那男生臉都漲紅了,脫口說,哇,桂平,你厲害,連大老板的手機你都有?接著就將桂平手機裏的儲存名單給大家一一念了起來,這可全是有頭有臉有來頭的大人物啊,驚得一幫同學一個個朝著桂平瞪眼,說,嗬,好狡猾,這麼厲害的背景,從來不告訴我們。也有的人,說,這是低調,你們懂嗎?低調,現在流行這個。桂平想解釋也解釋不清,隻好一笑了之。
卻不知他這一笑,是笑不了之的。第二天,就有一個同學找到他辦公室去了,提了厚重的禮物,請桂平幫忙聯係分管文化的副市長,他正在籌辦一個全市最大也最規範的超霸電玩城,文化局那頭已經攻下關來,但沒有分管市長的簽字,就辦不成,他已經幾經周折幾次找過那副市長,都碰了釘子被彈回來了,現在就看桂平的力度了。
桂平知道自己的手機引鬼上門了,隻得老老實實說,我其實並不認得該副市長。同學說,不可能,你手機裏都有他的電話,怎麼會不認識?桂平隻得老實交代,從頭道來。那同學聽後,“哈”了一聲,說,桂平,你當了官以後,越來越會編啊,你怎麼不把胡錦濤溫家寶的電話也輸進去?桂平開玩笑說,我知道的話一定輸進去。那同學卻惱了,說,桂平,憑良心說,這許多年,你在政府工作,我在社會上混,可我從來沒找過你麻煩是不是,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求你你就這麼對付我,你說得過去嗎?桂平知道怎麼說這同學也不會相信他了,但他也無論如何不可能去替他找那副市長的,隻得冷下臉來,說,反正你怎麼理解、怎麼想都無所謂,這事情我不能做。同學一氣之下,走了,禮物卻沒有帶走,桂平想喊他回來拿,但又覺得那樣做太過分,就沒有喊。
那堆禮物一直擱在那裏,桂平看到它們,心裏就不爽,搬到牆角放著,眼睛還是忍不住拐了彎要去看,再把辦公室的櫃子清理一下,放進去,關上櫃門,總算眼不見為淨。本來他們同學間都很和睦融洽,現在美好的感覺都被手機裏的一個錯誤的儲存電話破壞了,右想左想,也覺得自己將認得不認得的領導都輸入手機確實不妥,拿起手機想將這些電話刪除了,但右看左看,又不知道哪些是該刪的哪些是不該刪的,全部刪了肯定也是不妥,最後還是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