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區遇見誰(3 / 3)

老人家卻並不因為我跟他來文明的,他就跟我客氣,他可是一點也不文明,也不禮貌,鼻子裏重重地噴出一股氣,冷笑道,省省吧,少來這一套。我向來反應靈敏,立刻知道老人家是對兒子有意見呢,我趕緊吹牛拍馬撮合他們,我說,老人家,您兒子是個孝子哦,他特地找到我們公司,請我們代理,是付費的。老人家繼續“哼哼”說,黃鼠狼給雞拜年呢。我心裏暗笑,但麵子上我得做足了孫子,我賠著笑臉說,老人家,您這比喻,嘿嘿——老人說,怎麼?我說得不對嗎?我還不知道他安的什麼心嗎?不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嗎?

他硬說自己的兒子是黃鼠狼,自己是雞,我也拿他沒辦法,但是我得想辦法讓他接受我的看望,在訪問單上簽名,我好回去交差,按月領工資。我耐心說服老人家,您兒子工作忙,抽不出時間回來,所以讓我來——其實也不會太麻煩您,您隻要在單子上簽上您的大名——老人家硬是不給我麵子,拒絕說,我不會簽的,我又沒有讓他找人來看我。我再引誘說,老人家,您如果不簽字,那可不合算呀,您兒子付費可是白費了。老人家說,白費?白費才好,別說這點費白付,這個兒子我都是白養的。我再換個地方打一槍,我說,老人家,現在有了法,子女不回家看父母,會違法的,您不願意您兒子違法吧?老人家搶答道,我願意他違法,我希望他違法,他違了法,就進去了,就不能委托你來看我了。

我自以為算是個能瞎掰瞎扯的貨,可這風燭殘年的老人家竟也不比我差,而且他比我有耐心,沉得住氣,這原因我也知道,因為在這個事件中,他不要賺錢,我要賺錢,人一要賺錢了,心態就不一樣了。

但我還好啦,我雖然急於要賺個“開門紅”,但我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更知道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隻有白掉的磚頭。所以我不毛躁,我比他更有耐心,更沉得住氣。我暗地裏運了運氣,重新再開始,我說,老人家,您的手一直支著門,會累著的,不如讓我進屋坐下來慢慢談。我這一說,老人家的手果然放了下來,隻不過我立刻看出來了,他不是要讓我進屋,他是要關門了,我的心往下一沉,正在這時候,屋裏邊有動靜了,出現了一位老太太,說,我正在午睡呢,你們吵醒我了。

我正要道個歉,那擋著門的老人家卻說,你不用和她說話,她是個聾子。我奇了,聾子還能被吵醒。老太太又生氣說,我雖然耳朵聾了,但我配戴了助聽器。我又奇了,睡覺還戴助聽器,怕沒人吵醒她嗎?

真搞不懂他們。不過好在我並不想搞懂他們,我也不覺得他們有多“奇葩”,有我的父親母親作參照係,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被老人“萌”倒的。

我遞上兩盒保健品,告訴他們這是他們的兒子委托我代買代送的,可那老人家鄙夷地用眼神拒絕了我,還好那老太太是用另一種手段,她伸手接了過去,說,幹嗎不要,不要白不要——我看看是什麼。她戴上老花鏡看了一下,立刻就推了開去,說,喔喲,以為什麼東西呢,這不是保健品。我指著盒子解釋說,您仔細看看這上麵的說明,是保健品,活絡筋骨,強身健體,等等。老太太說,這是虛假廣告,騙人的,以不毒死人為底線。

我不能再和這兩位有文化的老人糾纏下去了,我趕緊掏出委托單說,王先生,請你簽個字吧。老人家又立刻翻臉說,我不姓王,王八蛋才姓王。真出了奇,他說他不姓王,我倒恰好是姓王,他是在罵我嗎?我且忍了,聽他繼續數落道,別說我不姓王,就算我姓王,他個王八蛋也不會來看我,更不可能付了錢叫別人來看我。我忍不住說,您是大學教授,說話怎麼這麼粗魯?老人說,孔子曰,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

天哪,他居然用孔子的話來罵人。

任憑我曆經風雨飽受重創跌跌爬爬走到今天,我還沒碰見過如此有水平的老人家呢,有人說是老人變壞了,有人說是壞人變老了,我不知道到底哪個說得對,我隻是氣得兩眼翻白,忍不住說,孔子解決不了的問題,老子幫你解決。

其實孔子解決不了的問題,老子也一樣解決不了。最後的結果使我很受傷,剛剛出馬,就跌落下來,我可沒臉回公司,在大街上茫然轉著舔傷口呢,忽然我看到路邊有一家花店,我咬咬牙,隱忍著作痛的小心髒,去花店買了一束玫瑰花。

我捧著花又回到那個鬼見愁小區,這回是那聾子老太太開的門,她一見到花,就衝著我說,還沒毒死我們,就來送花圈了?我說,這不是花圈,這是花。老太太說,把花圈起來,就是花圈,你以為他不想給我們送花圈嗎?

明明是我買的花,她又歸到她兒子頭上,那兒子豈不是冤哉枉也,可我才不會為他鳴冤叫屈,我自己的冤屈還沒得解呢。何況以這老兩口的“奇葩”思路,我要是送黃金,他們肯定認為兒子要逼他們吞金自殺,我要是送鑽石,他們會說裏邊有毒輻射,我要是送大糞呢,他們一定把大糞朝我當頭一潑。

為了預防他們潑我大糞,我必須得後退一步,可我實在是沒有退路,身後就是樓梯,後退一步我就滾下去了,還好那聾子老太沒有逼我滾下去,她還主動和我說了話,她告訴我說,喂,其實我不是聾子。我朝她耳朵上夾著的線看了看。她就揪了下來,遞到我眼前說,你看,假的,不是助聽器,就是一根普通的線和一隻小塞子,是我自己做來騙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