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了,說什麼呢,沒什麼可說的,不關我事。
我沒說話,我遠親的手機響了,他沒有接手機,隻是掐掉了鈴聲,可過了一會,又響了,再掐,再過一會,再響,最後他不掐了,接起來說,哎喲我忙著呢,談生意呢——不行不行,今天回不了公司,我得在外麵忙一天。晚上?晚上也不知道幾點才能結束。
躲女的吧?有個女的追追躲躲打打鬧鬧也算蠻幸福的日子,至少比我強吧。
我由此又想到我哥,如果這是我給我哥打電話,我哥會怎麼說呢?所以在我遠親接打電話的這一瞬間,我重新拿定了主意,一旦我有了我哥的消息,我決不打草驚蛇,就算有他的聯係方式,我也決不提前聯係,我必須突然出現在他麵前,給他個措手不及,叫他原形畢露,無處逃遁。
我遠親非常坦然地當著我的麵對別人說謊,我不想讓他難堪,我往旁邊走走,假裝沒在聽他說什麼,可我遠親一點也不避我,掛了電話還追上來對我說,是我爹,我料到我爹會去公司找我,我就陪你過來了。我想問他躲著自己的爹幹啥呢,不過話沒出口就咽回去了,躲爹又怎麼了呢,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哥不也一直躲著我嗎。
鑰匙也交了,門也開了,房也看了,我不知道我遠親還要陪我到哪時,我並不討厭他,何況我剛來這地方,人生地不熟悉,有個和我差不多的人伴著我,有啥不好呢。可我這是做夢呢,我遠親的電話又響了,這回我遠親沒敢再掐,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尖厲,我遠親對我做了個嘴型,其實我不看他嘴型、看他臉色我就知道,必是他老板無疑。老板命令他立刻回去,他爹在公司鬧騰呢,我遠親這下子沒轍了,他敢躲他爹,卻不敢躲他老板,躲老板,他不想活了。
我遠親和我道別,我送他到電梯門口,看著他進電梯,電梯門關上,留了一個背影給我。我也不要他這個背影,我自己的事還遠沒著落呢。我又看了一下房間,這種新婚裝修確實很不適合老人居住,許多地方需要改造,比如進門就是一個玻璃材質的玄關,再比如,衛生間的地磚牆磚光潔漂亮,卻不防滑,這些都是不利於老人居住的,得根據老人的特殊情況重新設計。
不過這也仍然不關我事,輪不著我來考慮設計,我隻是根據老板的指示,拿鑰匙開門看看有沒有這回事,現在知道事實是存在的,我回去向我老板報告,我老板說,明天工程隊就進場了,你就跑現場吧。我老板又給了我一個電話,是包工頭的,我又和包工頭約上,第二天到現場彙合。
第二天一早,我先去開了門,不一會,包工頭就來了,我一看,這人比我長不了幾歲,年紀輕輕就當包工頭了,我拿他和自己比較一下,心裏有點酸,也有點崇敬,趕緊尊他一聲“經理”,他說,不是經理,就是個包工頭,你喊我包大哥就行。
那我就喊他包大哥。本來我隻有一個哥,他卻把自己變成了狗日的,現在天上掉下個大哥,雖然不同姓,但喊上大哥,自然就有幾分親切。
包大哥打開圖紙看起來,我知道圖紙是我老板親自畫的,我宏大公司,也隻有我老板有水平親自畫圖紙。他要是不畫,誰畫呢,難道我嗎?
包大哥把圖紙顛過來倒過去地看了好一會,才開始幹活,他拉開卷尺搞起了測量,卷尺在他手裏軟來軟去,不怎麼聽話,我去幫他按住一頭,我沒說什麼話,包大哥主動跟我說,我手下有人,他們在另外的幾個工地上,我比較貪心,一下子接了幾個活。
包大哥測量過後,從屁股後麵的口袋裏掏了一把小泥鏟,朝牆壁上鏟了起來,嘴上說,用這種塗料,塗也不容易,鏟也難鏟。他見我沒有回答他,回頭朝我看看,說,王設計師,你很內向。
我內向嗎?包大哥哎,我不是內向,我應該是在懷疑你。
可是我才不,我沒有必要懷疑包大哥,我從包大哥又聯想到我哥了,我哥真是陰魂不散,讓我每見到一個人都會想起他。我哥要是能混個包工頭,不也和他一樣嘛,有什麼好多說的。
過了一會有人敲門了,我開門一看,是個女的,一臉憤怒,令我眼花,這不是我大學時的一個學姐嗎,我差點誤會了,以為她是來吃回頭草的。她一開口,我才知道我錯了,她不是我學姐,她是來找包大哥的。我說,包大哥在。她推了推眼鏡,看了我一眼,就把我扒拉到一邊,往裏邊找包大哥去,指著說,姓包的,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追出來。
包大哥回頭看看她,聳聳肩說,你真有本事,我都換了三次手機,你還能找到我。可這女的再湊近了包大哥一看,卻頓時泄了氣,跺腳說,又錯了,又錯了,不是你。包大哥說,你再仔細看看,你確定不是我嗎?這女的說,怎麼不確定,我要找的人,燒成灰我也認得出。包大哥說,要不你等我成了灰再來試試,看是不是我。我估計包大哥是在調侃這女的,我挺想討好包大哥,就順嘴說,本來嘛,包大哥又不姓包,他是包工頭。這女的找錯人已經很沮喪,見我多嘴,就恨起我來,責問我說,我找錯人找對人關你什麼事,一個小屁工,靠邊站去。包大哥挺給我麵子,說,他不是小工,他是公司的設計師。這女的又回頭看我,嗬不,這已經不是看了,這是瞪,她瞪了我一會,問我是哪年畢業的,我說是今年的應屆生。
她愣了一會,忽然就哭起來了,一邊哭一邊說,你應屆生都當上設計師了,我畢業三年了,我還,我還,我還——她哭得肩膀聳動,說不下去。
包大哥朝我笑笑說,女的屬貓,貓尿多。我沒有笑,也沒有跟她解釋我不是設計師,我說什麼也是多餘,除非我是“高富帥”,而且還一見鍾情地愛上她了。做夢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