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牛(2 / 3)

這些殘弱的足作為成蟲足的前身而存在,成蟲敏銳的眼睛在幼蟲身上沒有任何預兆。在幼蟲身上,沒有任何視覺器官的痕跡。在昏暗厚實的樹幹內,視力又有什麼用處呢?聽覺同樣如此。在安靜的不會被打擾的橡樹的最深處,聽覺也是毫無意義的。在沒有聲音的地方,聽力又有什麼用處呢?如果有人對此感到疑惑,我將用下麵的實驗來回答。縱向剖開樹幹,留下半截通道,我可以觀察這個居民的一舉一動。幼蟲時而挖掘前方的長廊,時而停下來休息,休息時用步帶將身體固定在通道的兩側。我利用它休息的時候來研究它對聲音的反應。無論是硬物的碰撞聲,還是金屬物的清脆聲音,還是用銼刀銼鋸子的聲音,測試都毫無效果。天牛幼蟲對這些聲音無動於衷。既沒有本能的退縮,也沒有皮膚的抖動;也沒有警覺的反應。當我用尖尖的硬物刮它旁邊的樹幹、模仿其他幼蟲齧噬樹幹的聲音,都沒有取得好的效果。人為的聲響對於天牛幼蟲來說就像是無生命的物體一樣,毫無影響。天牛幼蟲就像聾子一樣。

那它有嗅覺嗎?各種事實都告訴我們是沒有的。嗅覺隻是輔助用來尋找食物的,但是天牛幼蟲並不需要尋找食物:它以它的住所為食,以給它提供棲身之地的樹木為食。另外,讓我們來做一兩個實驗。我在一段柏樹樹幹中挖了一條溝痕,其直徑與天牛幼蟲長廊的完全相同,我將天牛幼蟲放入其中。柏樹有很濃的味道,其具有大多數針葉植物都有的強烈的樹脂味。當把天牛幼蟲放到氣味濃鬱的柏樹溝痕中,幼蟲盡其所能爬到了通道的盡頭便不再動了。這種不動的靜止狀態不就證明了天牛幼蟲缺乏嗅覺能力嗎?對於長期居住在橡樹內的天牛幼蟲來說,樹脂這種獨特的氣味會使它感到憂慮和反感;而這種令人不快的感覺會通過身體的抖動或有逃走的企圖表現出來。但是,沒有這樣的反應:天牛幼蟲在溝痕裏找到合適的位置就不再移動了。於是我又做了另外的實驗:我在離天牛幼蟲很近的地方、在它自己的長廊裏放了一撮樟腦,仍然沒有效果。我又用苯進行了同樣的實驗,仍然沒有效果。經過這些毫無結果的嚐試後,我認為否定天牛幼蟲有嗅覺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毫無疑問天牛幼蟲是有味覺的。但是這是怎樣的味覺啊!天牛幼蟲的食物很單一,在橡樹內生活了三年,橡樹便是其唯一的食物,沒有其他的食物。那天牛幼蟲的味覺是如何評價這單一的食物的?吃到新鮮多汁的橡樹幹會覺得美味,吃到太幹的、沒有調味品的樹幹會覺得幹;這些可能就是天牛幼蟲的全部味覺標準。

剩下的便是觸覺。觸覺分布很散,而且是被動的,對於所有有生命的肉體來說,被針刺都會顫抖。所以,天牛幼蟲的感覺能力隻限於味覺和觸覺,兩者都相當遲鈍。這使人想起了肯迪拉克的雕像。哲學家心中理想的生物隻有一種感覺能力——嗅覺,而且和我們正常人一樣靈敏;而現實中的生物,橡樹的破壞者卻有兩種感覺能力,但是把兩者加起來,與前者能夠清楚分辨玫瑰花和其他事物的嗅覺能力相比,遲鈍很多。現實和虛構總是大相徑庭。

對於具有如此強大的消化功能、如此弱的感覺功能的昆蟲,它們的心裏狀態是什麼樣的呢?我腦海中經常有個不切實際的願望:能夠用狗遲鈍的大腦思考幾分鍾,能夠用蠅的複眼觀察這個世界,那事物的表麵會有多大改變啊!如果用昆蟲幼蟲的智力來解釋世界,變化就更大了。觸覺和味覺給那些已經退化的器官帶來了什麼呢?非常少,幾乎沒有。天牛幼蟲知道好的木塊會有一種收斂性的味道;未經自己刨光的通道壁會刺痛皮膚。這就是它們智慧所能達到的最大限度。相比之下,肯迪拉克認為擁有靈敏嗅覺的天牛是科學的奇跡,是被創造者過分讚美的傑作。它可以回憶過去、比較、判斷、推理;可這昏昏欲睡的大肚子它會回憶過去嗎?它會比較嗎?它會推理嗎?我把天牛幼蟲定義為一節可以爬行的小腸。這個十分貼切的定義為我提供了答案:天牛幼蟲所有的感覺能力就是一節小腸可能擁有的能力。

這個毫無用處的家夥卻有著驚人的預測能力;它對自己的現狀幾乎是一無所知,卻可以非常清楚地預知未來。我將對這一奇特的觀點作一番解釋。這三年中,天牛幼蟲在這粗厚的樹幹中晃晃蕩蕩;一會兒爬上,一會兒爬下,一會兒翻轉到這邊,一會兒翻轉到那邊;它為了另一處的美味放棄了眼前正在齧噬的木塊,但都不會遠離樹幹深處,因為這裏溫度適宜,比較安全。當危險的日子來臨時,這個隱居者不得不離開它舒適的環境去麵對外麵的危險。光吃還不夠,還必須離開這裏。天牛幼蟲擁有良好的挖掘工具和強健的身體,通過挖掘通道尋找適宜的住所並不難;但是未來的天牛成蟲,它短暫的生命必須在外界度過,它有這樣的能力嗎?在樹幹內生長的長角昆蟲知道要為自己挖掘一條逃走的道路嗎?

這是得天牛幼蟲憑直覺解決的困難。盡管我有清晰的理性,但卻不能那樣熟知未來,我還是求助實驗來弄清問題。我發現成年天牛完全不能夠利用幼蟲挖掘的通道離開樹幹。這是一個非常長、非常不規則、被堆放了一堆蛀痕累累的樹幹的迷宮,直徑從尾部向前逐漸縮小。當幼蟲鑽入樹幹時它隻有一段麥稈的大小,到現在它變得有手指般粗了。在樹幹中的三年,幼蟲一直根據自己身體的直徑進行它的挖掘工作。很顯然,幼蟲進入樹幹的通道和行動的通道已經不能作為成蟲離開樹幹的出口了:成蟲伸長的觸角、修長的足、不可折疊的甲殼在這狹窄彎曲的通道裏都會遇到無法逾越的障礙,它必須清理通道裏的障礙物並拓寬通道的直徑。開辟一條新的筆直的通道對於天牛成蟲而言難度要小一些。讓我們拭目以待。

我將一段橡樹劈成兩半,在其中挖鑿了一些合適大小的天牛成蟲的洞穴。在每個洞穴裏,我人為放入一隻剛剛完成變態的天牛成蟲,這些天牛成蟲是十月份我在過冬的儲備木材中發現的。我將兩段樹幹用金屬線連到一起。六月份到了。我在樹幹中聽到了敲打聲。是天牛們要出來嗎?我認為它們的逃跑工作並不難;它們隻需要鑽四分之三英寸的通道便可逃走,但是沒有天牛逃出來。當一切變得安靜了,我剖開了它。裏麵的俘虜全部死了。裏麵有一堆木屑,還不足一口煙的煙灰量。這就是它們的全部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