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敬向來寵愛這個小妹妹,見她堅持,便如她所願低下了頭。
然後,和敬對上了妹妹黑曜石般漂亮純粹的雙眸,妹妹衝著她眨了眨眼,將手中拿著的東西插在了她烏黑的發間。
鳳凰銜珠金步搖在和敬的頭上,散發著熠熠光芒,十分漂亮。
芃芃對於自己的傑作,似是很滿意,她衝著和敬笑得眉眼彎彎,露出了“求誇獎”的表情來。
和敬看著妹妹臉上燦爛的毫無一絲陰霾的笑容,想起當初自家額娘親手把這支步搖插在她頭上時的情景,心中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所填滿。出降後,和敬時常佩戴這支步搖,看見這支步搖,她便仿佛看見了額娘一般。但等到額娘薨逝了,她又悄悄兒命人把這支步搖給收了起來,不敢去看,不敢去戴,怕睹物思人。
今日和敬見自家小妹妹好像對這支步搖很感興趣似的,便命人將這支步搖取了來,準備贈予小妹妹。雖說芃芃是和敬的妹妹,但是瞧著和敬的架勢,分明是把芃芃當成了女兒來疼。和敬身邊兒的女官雖驚訝於和敬對芃芃的寵愛,到底還是照做了。
步搖幾年未見過光,仍舊光鮮亮麗,顯然,負責管理首飾匣子的人深知這步搖對和敬的重要性,時不時便拿出來擦拭一番,仔細養護著。
當和敬把這支步搖遞到芃芃跟前時,芃芃仿佛整個人都亮了起來,她好奇地抓著那隻步搖,東瞧瞧,細看看,那活潑可愛的小模樣,讓和敬見了不由莞爾一笑,舊時留下的心傷都仿佛被她給治愈了。
當芃芃千方百計地讓和敬低下頭來,把那支步搖插在她的發鬢間時,和敬的心情是頗為複雜的,懷念、悵然、心傷……最後,都化為了被妹妹關心的溫暖。
她忍不住將妹妹抱入懷中,額頭抵著她小小的額頭:“你是在擔心姐姐嗎,芃芃?”
芃芃“啊”了一聲,安撫地摸了摸和敬的頭。
和敬:“謝謝你。不過,居然要讓年幼的妹妹來擔心我,我這個做姐姐的,果然很差勁啊。”
和敬取下發髻中的步搖,再一次將那支步搖塞到了芃芃的手中:“這支步搖,是姐姐出閣之前,姐姐的額娘給姐姐的,如今,姐姐把這支步搖給你了。聽說你喜歡‘睹物思人’,姐姐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可要拿著這支步搖,好好想著姐姐啊。”
被芃芃貼心的舉動治愈到的,並不隻有和敬,還有乾隆。
乾隆看著芃芃與和敬的暖心互動,恍惚間,仿佛想起了當初和敬出降時,孝賢皇後將她叫到跟前,親手將這支步搖插在她的發髻間的模樣。可以說,這支步搖中,蘊含著孝賢皇後對自家女兒最誠摯的祝福。而如今,這支步搖,又被和敬給了芃芃,通過這個舉動,這份祝福,仿佛被傳遞了下去。
乾隆頓時覺得,孝賢皇後所珍視的東西,發揮了其應有的價值。
至於他之前所糾結的那些東西,已經不重要了。
有時候,對於同一件事,看待它的心態不一樣,結果自然也會不一樣。
眼尖如皇後,自然看到了乾隆怒氣衝衝而來,在看到芃芃與和敬的互動後,怒氣漸漸散去的全過程。
芃芃果然是她的小福星,皇後想。自從有了這個閨女,她總是能逢凶化吉。
與此同時,皇後心中對於乾隆的期盼,也消散了不少。皇後本以為,乾隆至少會好好與她溝通一下這件事的,可乾隆在聽了此事後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朝著她發火。若非有芃芃與和敬在,隻怕她現在已經被問罪了吧?罷了,日後,她還是好好帶著兩個孩子過日子吧,不要指望乾隆了。
在與兒女們進行了一番互動之後,乾隆自然是留在翊坤宮用了晚膳。
和敬得趕在宮門下匙之前出宮,所以略略動了幾筷子,就跟乾隆和皇後道了別。在離開之前,她還特意親了親芃芃的小臉蛋:“過些日子,待姐姐得了空,再進宮來看你,你可要記得想姐姐啊。”
一旁的小十二“啊啊”地叫喚著,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似是在對和敬厚此薄彼的行徑表達不滿之情。
和敬見狀,不由笑了笑:“你也是個不肯吃虧的……罷了,既然我給芃芃送了禮物,總不好把你給落下了。我這兒有一塊玉佩,是早年兄長佩戴過的,因那是男士玉佩,我不好佩戴,留在身邊也隻能做個念想,如今就留給你吧,願你能夠健健康康的長大。”
那是一塊水頭極好的玉佩,且還是先帝雍正爺在位時賜予寶貝孫子的,意義非凡。
皇後見狀,趕忙道:“和敬不可,十二不過還是個小孩子,如何當得起這樣貴重的禮物?你還是收回去吧。若實在想送他東西,隨便尋一樣來送給他,不拘什麼,都是你的一番心意。”
和敬卻道:“我方才說了,我將這玉佩留在身邊,也沒什麼用處,倒不如給了小十二,保不齊還能庇佑他一二。皇額娘硬要推辭,莫非瞧不上我給的東西?”
乾隆聞言,也從略微失神的狀態中回轉過來,勸道:“和敬既將這玉佩給了小十二,皇後你就收下吧。”不知為何,看著那塊本屬於永璉的玉佩到了小十二的身邊,乾隆竟覺得,那是一種延續和傳承。
往後,無論是因為移情作用也好,愛屋及烏也罷,乾隆都會更加的重視小十二。
……
在得知嘉貴妃、純妃以及令妃因為惡意揣測皇後而被皇後責罰後,乾隆罕見地沒有表態,而是默許了皇後的做法。
當他一顆心偏向令妃等人時,自然會覺得皇後給她們的處罰重了,但經過翊坤宮中的那一幕互動,乾隆的心無疑偏向了皇後一方。在嘉貴妃等人指望乾隆在得知此事後,能夠為她們說些話,但最終,她們的希望破滅了。
太後素來喜歡皇後,且她也希望,乾隆能夠盡快從孝賢皇後離世的陰影中走出來。孝賢皇後這個兒媳生前很得太後心意,但如今孝賢皇後已經故去數年,若是乾隆一直惦記著她,豈不是傷心又傷神?因此,太後對那些妃嬪們拿著孝賢皇後做筏子攻訐皇後之事,十分不滿。為著這事兒,她專程派自個兒身邊得臉的嬤嬤依次去了嘉貴妃、純妃以及令妃的宮中,將她們數落了一通。
這剛被皇後當眾責罰,又被太後數落,嘉貴妃三人的麵子這下是傷得很了。接連幾日,她們都稱病不出,以免看見其他妃嬪幸災樂禍的模樣。
嘉貴妃和純妃稱病也就罷了,令妃稱病可是非同小可,畢竟,她還懷著身孕呢,她的身體健康,是半點兒也馬虎不得。
皇後在得知令妃“病了”的消息後,特意稟明了太後和乾隆,請了平日裏專程給太後診脈的華太醫去給令妃看病。據說這華太醫,還是著名的神醫華佗隔了不知多少代的後人呢。
當華太醫頂著令妃主仆鐵青的目光,仔仔細細給令妃把了一通脈後,愣是沒有發現令妃身上有什麼問題,最終,隻得在脈案上寫上“鬱結於心、憂思過重”之語。當然,由於華太醫的主子不是令妃,而是太後,在去回稟太後之時,他少不得照實回答。
本還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說話說重了,把令妃給氣著了的太後,在聽了華太醫的話後,冷哼一聲:“隻怕令妃不是鬱結於心、憂思過重,而是在記恨哀家斥責了她呢。罷了罷了,到底現在她才是個金貴人物,哀家說不得她,動不得她,以免氣著了她,對皇嗣不利,也隻得由著她去了。”
太後在心中的小本本上,給令妃狠狠記了一筆,隻待她生下孩子,再一並討還。
因為令妃這事兒,本來今兒個心情頗好的她,頓時心情就有些不好了。
乾隆素來是個孝子,每日就是再忙,都要招底下人來問問太後的飲食起居情況。若是一切良好,他會讓人賞賜功勞最大的那個人,但凡太後少吃了一些東西、少睡了一會兒或是心情不好,他都會親自去慈寧宮看看太後。
今日,得知太後心情欠佳,在處理完手頭的政務之後,乾隆便立刻趕到慈寧宮,向太後詢問情況。
到了太後這個地位,心裏頭有什麼不痛快,自然犯不著忍氣吞聲,她心裏頭想了些什麼,自然如實告訴了乾隆,還對乾隆道:“往日裏你總說令妃是個懂事的,哀家原也覺得她是個好的,沒想到,她做事竟能這樣不著調。往日哀家還奇怪,皇後最是個公正的性子,為何總與性子和軟的令妃過不去,如今看來,皇後這孩子一直不喜歡令妃,還是有道理的。這有些人哪,一得勢,便輕狂得看不清自個兒的身份了!”
乾隆也鐵青著臉道:“令妃實在是不像話,朕記得,她原本不是這樣的。她剛來侍奉朕的時候,既可憐又可愛,因著出身有些自卑,說話做事半點兒不敢僭越,生怕失了本分。”若不是因此,乾隆也不會在她無子的情況下讓她晉升的這般快,雖然有孝賢皇後的情麵在裏頭,但也有小半是因為她本人。
“如今,令妃倒是越發膽大妄為……看來,果然是朕對她太過優容,把她給縱壞了。皇額娘放心,朕定會好生斥責她一番。”
他剛抬步欲走,就被太後按住了手臂。太後歎道:“無論怎麼說,令妃眼下到底還懷著身孕,便是看在她腹中皇嗣的份上,你也不能在這時候斥責她,否則,豈不是讓她多想?有什麼事,等她誕下皇嗣後,再一並與她說吧。”
乾隆聞言,點了點頭:“後宮之中,按例可設兩名貴妃。朕原本打算,待令妃誕下皇嗣,便以生育之功冊封她為貴妃,如今看來,還是罷了。依照令妃的心胸和眼界,還擔不起貴妃之職。”
太後點了點頭:“你這話說得很是。令妃這孩子到底還是太年輕了,沉不住氣,你便是想抬舉她,也得先磨一磨她的性子。否則,心性與地位不匹配,對於她而言百害而無一利。”
彼時,遠在延禧宮中的令妃,還不知道,她裝病一次,就把她唾手可得的貴妃之位給裝沒了。若是知道了,她怕是要後悔莫及。
……
令妃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懷孕的症狀越發明顯。
若是在之前,她感覺到腹中的胎兒這般活潑,隻會覺得高興。活潑好啊,常聽人說,阿哥們活潑,格格們文靜,她胎動得這般頻繁,豈不是說明,她腹中懷的是個小阿哥?
可太醫的診斷打破了她的幻想。
據常給她診脈的鄒太醫所言,她這一胎,有極大可能是個格格。
鄒太醫醫術精湛,尤其擅長婦科,他這樣說,這事兒多半是坐實了。令妃對自己腹中胎兒本來懷著滿腔的愛意和期待,如今也成了失望和厭煩。尤其是每次因為胎動,她吃不下飯,睡不好覺的時候,她的怨念就會格外深重。
她現如今需要的是一個能夠成為她依靠的阿哥,不是格格!
其實,若是宮中的局勢朝著對令妃有利的一麵發展,她未必會這般暴躁,先開花後結果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可問題是,眼下她因為種種原因,突然在乾隆那兒遭了冷遇,不知為何,向來對她和藹可親的太後待她也是頗為冷淡。
在她的針對之下,皇後非但沒有被乾隆厭惡、與和敬產生隔閡,反而與和敬關係更好了。上次令妃以褻瀆先皇後為由,指責繼皇後,結果,繼皇後沒有半點兒損失,反倒還讓她抓住了嘉貴妃與純妃的把柄,將她們手中管理六宮之權給奪了回去,隻要一想起這茬,令妃心中就怎麼都不自在……
皇後向來對令妃懷有敵意,如今她大權在握,令妃又怎能安心養胎?少不得要胡思亂想。這一胡思亂想之下,懷孕的反應自然也就更加強烈了。
令妃捧著自己日益隆起的孕肚,勉強壓下胃裏泛起的一波又一波惡心。她思忖著,她若是皇後,在宮中這樣的局勢下,她定會乘勝追擊,絕不會給對手翻盤的機會。
既然皇後遲早會對她下手,她倒不如先下手為強……令妃攥著自己肚子的手指漸漸收緊。
“娘娘……您手鬆些,莫要傷著皇嗣。”不知為何,看著自家主子滿是陰翳的臉龐,茯苓忽然有些害怕。
同為令妃的心腹,茯苓不如棠晚大膽,是以一直比不上棠晚受令妃看重。可如今,最受令妃看重的棠晚被貶去辛者庫,每日做著最重的活計,茯苓由衷的希望,下一個不要輪到自己。
“這個皇嗣對於本宮而言十分重要,本宮自然不會傷著她。隻是宮中其他人心思詭異,難保她們對本宮肚子裏這塊肉沒有什麼想法!”令妃眯起了眼,若有所思:“你說,若是本宮在皇後的翊坤宮中動了胎氣,乃至落了胎,皇後會怎麼樣呢?”
茯苓捧著美人錘的手一抖:“娘娘,落胎傷身啊。”
縱使要算計皇後,也不至於把自個兒和尚未出生的皇嗣給搭進去吧?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令妃似乎就不在乎她腹中的皇嗣了。難道,僅僅因為太醫說這一胎多半是個女嬰?
令妃攥著肚子的手一鬆,秀美的麵龐也恢複了往日的溫和無害,她衝著茯苓安撫地笑了笑:“放心吧,本宮還沒有那麼狠心。連太醫都說,這孩子結實得很,如無意外,這一胎多半是能保住的。”最多日後生下來體質弱一些罷了。
……
這日,令妃精神頭好了一些,便親自去了翊坤宮。
皇後看了她一眼,直覺令妃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對她充滿了警惕:“令妃的肚子如今也越發大了,行動間多有不便。本宮早已免去了令妃的請安,今兒個令妃怎麼想起挺著個大肚子來本宮這兒了?若是讓皇上和皇額娘看到了,指不定要怪本宮不體恤令妃了。”
麵對皇後明麵兒上關懷,實際上擠兌的話語,令妃好似聽不懂似的,整個人謙恭溫順極了。
“皇後娘娘不必擔心,皇後娘娘對待後宮姐妹們向來寬和,這一點,皇上和太後娘娘是知道的,他們絕不會因為這點子小事而責怪您——若是皇上和太後當真因為臣妾之事錯怪了皇後娘娘,臣妾自會主動在皇上和太後娘娘跟前為皇後娘娘解釋的。”
皇後聞言,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
分明是令妃自己做出容易讓人誤解皇後苛待她之事,她卻偏偏還要在皇後跟前裝好人。對於她的把戲,皇後早就看透了,且十分厭惡:“行了,你就直說,你今兒個來本宮的翊坤宮,到底所為何事?”
令妃見皇後端莊的麵龐上隱隱透著不耐,這幾日心中積累的鬱氣倒是去了些。
若是皇後在乾隆跟前也這樣沉不住氣,當麵嗬斥她,就好了。隻要讓乾隆看到皇後的跋扈,以及她的柔弱無依靠,她便有把握讓乾隆對她心軟。
令妃這樣想著,口中卻恭敬地道:“回稟皇後娘娘,臣妾今日前來,是想向皇後娘娘賠罪。前些日子,臣妾因先皇後之事錯怪了皇後娘娘,雖說皇後娘娘大肚,不與臣妾計較,可臣妾想著,還是得親自來向娘娘表達一下歉意,臣妾這心裏頭才踏實。要不然,臣妾就連睡覺,都不安生呢。”
令妃在皇後麵前氣質柔弱、謙恭無比,任誰見了,都不忍心再對她說什麼重話。
皇後看她一眼:“你倒是個‘實誠’人,難怪做了什麼錯事,皇上都舍不得罰你。可惜本宮這人是個直腸子,素來不喜那些花言巧語,比起你的這些漂亮話,本宮更願意看你接下來會如何做,你可明白?”
“臣妾明白。往後,臣妾定會謹言慎行,不會因聽信他人之話就隨便懷疑皇後娘娘。”
這個“他人之話”,在嘉貴妃和純妃聽來,十分刺耳。她們才因為在皇後麵前言行無狀,被太後單獨拎過去訓誡過,反倒是令妃這個挑事者,因為懷了身孕而躲過一劫,她們心裏頭正不痛快著呢,令妃還要哪壺不開提哪壺。且聽著令妃話語中的意思,竟是要把汙蔑皇後的罪名往她們身上推,嘉貴妃和純妃哪裏還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