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吃喜宴時,林大成曾悄悄問過小福子母親新房的問題,並說,我家有個耳房,平時放些雜物,你要是不嫌委屈,我這就讓家人收拾出來。小福子母親將說給天聰父母的話又重述一遍,並說,我倒要看看,貧下中農的日子過得這麼難,他們掌權的怎就一點不動心?林大成說,但凡有此心,這幫人當初也不會那樣滿嘴噴糞地埋汰徐老茂了。別忘了,就因為你一直沒配合整治我,人家十有八九還記恨在心呢。
兒子的新婚之夜,母親說,這碉堡裏還是悶,我去外麵吹吹風涼。你們想睡覺了,你們就喊我一聲,我不走遠。朱福景和天聰豈會不懂母親的心意,心中酸熱著,卻又不知說什麼好。天聰抱了爺爺留下的老羊皮襖,交到婆母懷裏,說媽,夜裏有露水了,涼,披上這個吧。天聰說這話時,眼裏汪著淚水。小福子母親替她揩了揩,說孩子,大喜的日子,不許哭。
小福子母親在滿地的月光中走向坡崗,那裏有棵老鬆樹,茂密的枝葉可當蓬傘,地_L拱出的如椽蟲根則正做椅凳。老羊皮襖披在身L-,撲進鼻翼的是熟悉的味道,是老茂二叔的汗味和煙草味。唉,倆孩子總算成了一家人,也算對得起小福子他爹和老茂二叔了。村裏批鬥會上埋汰二叔的話,後來有人斷斷續續地說給了小福子母親,有人擔心她會炸,跳起來罵娘,若傳到“農奴戟”耳朵裏可就遭殃了。可沒想,小福子母親聽後竟隻是撇嘴一笑,說驢朧裏放出狗屁,說怪也不怪。凡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善惡有報的話是徐茂林說過的,一字未改。
又快到月圓夜了,清輝滿地,微風徐徐。坐在坡崗上,正好可見河套裏的那片稻田和那個窩棚。窩棚裏,馬燈的光亮著,外麵,晃動著年輕人的身影,還有年輕人的歌聲和笑聲。在笑鬧聲低落下去的時候,也會聽到河水的嗚咽,還有身後不時掠過的鬆嘯,給人一種淒冷的感覺。去年,徐老茂一死,稻田的收成立馬減半。也不是徐老茂懷有什麼不肯示人的絕技,侍候莊稼如同侍候嬰孩的道理並不是誰都真正懂的。新派去看護稻田的人眼珠子盯在了田裏的蟹子和泥鰍上,整天任由家人去田裏踩踏摸挖,有時嫌稻畦裏的水影響了美事,競幹脆瀉放幹淨。秋後,莫說村裏的人恨罵,連提著粗糧來換大米的村外人抓起瞎瞎癟癟的新米看了看,都苦笑著搖頭走了。今年夏初,稻秧插下後,林大成委屈著自己,主動去找大隊主任,說我去看管那片稻田吧,給不給工分都行。主任又鴨子樣嘎嘎地冷笑了,說真想不到,地主老財啥樣的衣缽都有人繼承。你去了稻田,貧下中農又怎麼對走資派監督改造?你就死心吧,我已派了人,咋也比對你放心。主任新派去的人就是剛來村裏的知青。那些城裏來的學生人夜後不好好睡覺,不是唱就是鬧,鬧得雞鳴狗叫四鄰不安,社員們意見大,大隊便派知青去守稻,等於把河套當成了知青的娛樂場。看來,菩提灣人今年想吃口噴香的大米飯,又是白日做夢了。
如水的月光下,突見幾隻靈巧的小東西竄過來,依次在身前五六步遠的地方佇了腳步,直起身子,向著小福子母親抱掌拱揖,然後向著遠方跑去,消失在了夜色中。難道黃仙也知福景和天聰今日成親,來給我道喜了嗎?小福子母親怔了怔,慌慌跪地,連連叩首禱念道,同喜同喜,謝謝,謝謝啦……
那天,吃喜宴時,林大成曾悄悄問過小福子母親新房的問題,並說,我家有個耳房,平時放些雜物,你要是不嫌委屈,我這就讓家人收拾出來。小福子母親將說給天聰父母的話又重述一遍,並說,我倒要看看,貧下中農的日子過得這麼難,他們掌權的怎就一點不動心?林大成說,但凡有此心,這幫人當初也不會那樣滿嘴噴糞地埋汰徐老茂了。別忘了,就因為你一直沒配合整治我,人家十有八九還記恨在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