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們離去了,厚德脫去外衣外褲,蓋上妹妹不息離開時從組合櫃裏抱出的被子。躺在了媽媽身邊。他側過身去,想抱一抱母親,又怕將母親驚醒。卻沒想母親將紮著點滴的手顫顫地移過來,抓住了他的手。原來母親沒睡著,她在等著大兒子回來。

“德子……救救……媽……”

淚水岩漿般猛地衝出眼瞼。母親嘴巴上捂著吸氧罩,再加有氣無力,說話嗚嗚的,但厚德還是聽清了。麵對自己身上掉下的這塊肉,母親在求救。老母雖重病纏身,神智卻還清醒,遠未到昏饋不堪的地步。她既求救,必是已意識到自己病情的危重,家裏人卻施救不力。母親以前已住過六次院,都是康複之後回的家,她不相信留在家裏也能把病治好,況且這一年,她八十四歲,在老年人的心目中,七十三,八十四,都是人生不好跨越的溝壑呀。厚德將嘴巴湊到母親耳邊,一字一句堅決地說:“媽,天一亮,兒子就送你去醫院,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北口治不好,兒子帶你去省城,去京。”

母親肯定聽清了,她抓兒子的手用了些力氣,喘息地說:“媽還沒……看到……重孫子……”

厚德的心裏又酸熱上來。四世同堂,那是人生的一種向往。他對母親說:“媽,等開春了,不光要看到,太奶奶還要抱抱重孫子呢。淑芬這回沒回來照顧你,過年也沒回來,她在秦皇島照看你的重孫子呢。過一陣,孩子再大些,就能給太奶奶抱回來了。”

淑芬是厚德的媳婦,到了這個年齡,叫老伴才合適。有了這一番對話,母親心裏安穩了些,終於沉沉人睡。厚德感覺到母親抓著自己的手鬆開了,呼吸也平緩了一些,便覺自己的身子也酸軟上來,腦子木木的,卻睡不著。春節時他回來過,從臘月二十九到正月初六,在家陪老爸老媽整整住了八天。那時,老媽還能扶著拐杖,在家裏緩步行走。大年初一的早上,母親從枕下摸出兩雙襪子,都是大紅的,一雙遞給了他。母親說,今年咱娘倆都是本命年,都穿上。厚德猶豫說,我個大老爺們,腳脖子露出一截紅,多難看。母親佯裝生氣的樣子說,穿,給媽穿,起碼正月裏得穿。隻要有媽,你再活六十歲也還是個孩子。這話說得多好,隻要有媽,就還是個孩子。可正月還沒過完,病魔就重襲上來了,但願老媽這一次仍能有驚無險,平安無事吧。

收到二妹報告母親病重的信息,是在今天午後三點多。那個時候,那厚德正在會議室裏開會。主管副省長突然下到廳裏聽彙報,看樣子可能是收到了上訪信或更上級的首長的指示,廳裏在的幾領導都坐在會議桌的前排,可能涉及的業務職能處的處長們則坐到領導們的身後。在廳長去樓下迎候副省長的時候,常務副廳長很嚴肅地對大家說,請把手機都關掉,就是有天大的事也等省長走後再說。厚德沒關機,但把手機調到振動狀態。最近幾年,他一直這樣,不管是誰,就是你把刀子架到脖子上,他也不關機。老父老母都已風燭殘年,任何情況都可能隨時發生,他討厭任何人在這種事上為自己找借口。果然。在廳長彙報時,手機顫起來。他掏出來看,是二妹的,心裏就暗叫不好。不息知深淺,沒有大事從來不在這個時間找哥哥。他按了拒聽鍵,發了兩字回去,“短信”。很快,妹妹的短信發來,“媽又咳血,量很大,嚇人。最好速回。”厚德隻回了一個字,“知”,便又把心思努力拉回到會議中。

副省長對省內幾件可能涉及用地違規的情況問得很具體也很細致,最後又發表了措辭強硬的講話,離去時已六點多了。廳領導下樓送行,厚德則遠遠地跟在後麵。等廳長轉身往回走時,他急迎過去請假,說老媽病了,我這就得往北口趕。廳長眉毛擰在了一塊,說老那,不是我不通人情,省長的指示你也聽到了,要求三日以內書麵的分析報告必須呈報上去,這個報告主要還得出自你們土地利用管理處,而且最好是你親自動手,你說讓我怎麼準你的假?那厚德說,我把U盤帶在身上,我保證按時完成任務,一刻也不耽誤。廳長說,涉及對幾個違規案件的分析,你在外麵寫,又要往回發送,我擔心泄密呀。厚德說,我百倍小心吧。材料初稿完成後,我專程往回送。廳長歎了口氣,說你也不年輕了,如果老人家的病情確是危重,你也別來回折騰了,報告寫完,你給我來個電話,我派車專程去取就是。厚德心裏熱了一下,道了聲感謝,轉身欲走時,廳長又扯住了他,說家裏的情況要是不那麼緊急,你能回來還是要抓緊回來。今年於你,情況有點特殊,有些話,我就不多說了,你心知吧。

姐妹們離去了,厚德脫去外衣外褲,蓋上妹妹不息離開時從組合櫃裏抱出的被子。躺在了媽媽身邊。他側過身去,想抱一抱母親,又怕將母親驚醒。卻沒想母親將紮著點滴的手顫顫地移過來,抓住了他的手。原來母親沒睡著,她在等著大兒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