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親情(3 / 3)

於尚蘭說:“我也是這麼想。這麼早動身,我也是想先到藥房跑一趟。”

何國綿反身走到炕櫃前,摸出一隻漆得黑亮亮的小木匣。於尚蘭知道那是公爹的寶貝,當年開雜貨鋪時就把賬單欠據和鈔票什麼的都放在裏麵。何國綿打開木匣子,從裏麵把十幾塊銀圓都拿出來,說:

“你把這個給你爹帶上,就說是貴遠叫帶的。回到家,貴遠的那些話可千萬不能跟你爹你娘說,貴遠也是沒法子……”

“爹,我懂。”於尚蘭將公爹的手推回來,“錢就別帶了,帶了也沒用。鄉下眼下正是一個勁兒地從地主家往外分錢財呢,拿回去還不是白便宜了別人?”

何國綿說:“這種東西也不是房子地,找個啥地方不能藏起來?”

於尚蘭堅決地說:“聽說鬥地主先要挖地三尺,又要掃地出門,藏起來也不是自個兒的了。叫人家翻出來,反倒罪加一等。爹,您老的心意我領了,也代我爹我娘多謝了,真的不能帶。”

何國綿眼看著兒媳出了門,嗒著眉想了想,突然大聲招呼道:

“尚蘭,你等一等,我換身衣裳,跟你一塊走,我也去看看我的老親家。”

於尚蘭頓吃了一驚:“爹,這可不行!幾十裏路呢,您老體格不好,扛不住又顛又累的。”

何國綿下了這個決心,一是為自己,二也是為兒子。老丈人有此一難,姑爺子理應去看望卻不得去,那就自己跑一趟吧,讓老親家也知道,何家可不是隻知保官不認親的人,貴遠不能去,於家人也就能體諒一些了。他說:

“我哪就那麼嬌氣呢。這麼些年了,我和你爹真還從沒坐在一起好好嘮扯嘮扯,我去了,雖說也起不了啥作用,總還能讓老親家心裏寬敞些。我去勸勸他,什麼房子地的,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千萬別看得太重。再說眼下就是這麼個勢頭,冬要下雪,夏要打雷,誰能擋得住?有個好身子骨,比啥都強啊。是呀,我得開導開導老親家啦,我也是這麼把子年紀的人啦,我的話,興許就比別人的能讓他往心裏去呢。”

於尚蘭還想攔阻,說:“爹,您老的這片心,我就替我爹領啦,到了家,我把您老的這些話都說給他,還不行嗎?您老還是別去了,家裏得有人照管,貴遠晌午還要回來吃飯呢。”

何國綿說:“孩子就求鄰居給照看一兩天嘛,往常你也沒少幫他們的忙。貴遠你就不用惦著啦,他願做就自己下手,不願動手哪裏還不能對付一口?餓不著他。你啥也別說了,我就是這麼個打算,咱爺兒倆說走就走。”

於尚蘭感謝公爹的這番心意,知道再勸也是勸不住,便忙忙地又幫老人做了一些準備,換了衣褲,兩人便上了路。

到了午間,何貴遠回到家裏來,見房門掛了鐵鎖,心裏正奇怪,就見鄰居跑過來,告訴說:“何代表,何大叔和你家裏的說出去有點兒事,孩子在我家裏玩呢。”何貴遠便去問女兒,媽媽和爺爺去了哪裏?女兒搖搖頭,說不知道,媽讓我和小朋友玩,還說晚上願和小朋友們睡也行,願和爸爸睡也行。爸,晚上我不回家了行嗎?何貴遠想了想,一下便想到了老父和妻子的去向,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轉身就趕回軍管會,急二火四地喊汽車司機。司機一口飯還在嘴裏,忙問什麼事?何貴遠說你快把飯吃了,這就給我出一趟車。司機為難地說,馮主任吃完午飯就要用車呢,說是要去0六廠。馮主任是軍管會的正主任,在部隊時是一個主力師的師長,負了傷才留在後方的,那六廠又是一家軍工廠,生產前方急需的彈藥,何貴遠知道馮主任親自去廠裏,必是有緊急事情。他隻得說,那你就快些去送馮主任,我在軍管會等你。軍管會隻有一輛吉普車,何貴遠也曾想到向下屬的哪個單位或工廠借一輛,可又想到是去鄉下地主分子嶽父的屯子,對司機不摸底,誰知日後可能傳出啥樣話去,便隻好等了。

何貴遠起程的時候已是午後三點來鍾,美式吉普在公路上拖起一條滾滾的黃色塵龍,箭一般直向於家屯方向射去,惹得路上的行人掩了嘴巴驚驚地看,不知又出了什麼緊急大事。解放初期,吉普車還很少,一個城市也難見三五輛,更別說轎車了,那是軍政要員的乘騎。所以吉普車一在外馳行,就難免惹起人們注目,尤其今日吉普車這般追風趕月急如星火的樣子,就更引起了人們的驚異與猜測。車中的何貴遠更是心急如焚,他知道妻子和老父的這種一意孤行,不光於事無補,弄不好,反把自己也捎裹進去,那是如何解釋也擺脫不了的幹係。所以一出城,他就把臉緊貼在了車窗上,恨不得一眼就在路上的行人中發現於尚蘭和老父的身影,那樣他就可及時地將他們攔阻回去了。可是,二人上午既已動身,哪有半點兒蹤影?盡管何貴遠一再催促“快點兒快點兒”,可除了在車後揚起更高的黃塵,還有什麼用呢?

時己人冬,正是一年中日頭爺在天空中逗留最短的時節。汽車到了於家屯村外的路口,停下了。太陽已落西山,天色迅速黑下來, 鄉路像一條灰色的帶子彎彎曲曲,消失在遠方的黃昏裏。暮色籠罩著田野,不遠處的村莊模糊一片,靜悄悄的,已有星星點點的燈火,也可見莊戶人家的縷縷炊煙。司機問,進屯裏去嗎?何貴遠心事重重地搖搖頭,不說話。曠野裏的西北風呼呼地刮得強勁,隻隔了一層帆布的吉普車內很快就冷冰冰地讓人難以忍耐 司機打開了引擎,讓汽車轟轟地響起來,車內很快又有了些暖意。何貴遠說:“關了吧,省點兒汽油。”兩人抽了兩支煙,天就黑透了,高空中閃閃爍爍的寒星也出齊了。何貴遠指了指屯西那個黑黝黝的院落,對司機說,那就是你大嫂娘家的院子,麻煩你去跑一趟,見了你大嫂和我父親,就說家裏有急事,叫他們馬上回去。司機疑惑,問,何代表你不到家裏去看看了?何貴遠不好解釋,隻說,你快去快回吧,我還要抓緊回去趕寫一份報告。進了屯裏,你也別大呼小叫鬧得狗咬吵吵的,一定不要引人注意。司機推門下了車,剛走了幾步,何貴遠又叫他回來,說你別戴帽子,上衣咱倆也換一換,我這件是便裝。司機都按吩咐辦了,雖說嘴上不說什麼,心裏也有些明,何代表這是不願讓我暴露軍人的身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