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飄飄何所依(2 / 2)

“我是為自己教書,我沒有管著學生。講淺了怕人笑我,我隻麵對自己完全是政治立場觀點不對。我對社會主義教育不熱愛。我對馬列主義文藝理論絲毫不知道,看一點也是斷章取義,作為自己的擋箭牌……

“現在我感到自己非常空,我全錯了。破是破了,立什麼呢!”

至此,劉文典那書生學者的狂狷之氣早已無處可尋了,他隻是一個老人。他已完全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走下這一尺講台的。他曾經以風華正茂之身在三尺講台上躬耕,而今卻以這種方式結束了自己在講台上的人生。這是對社會的諷刺,還是對當局者的嘲笑?說完後,他的心裏隻想著,終於,一切都結束了。

自我反省後的結果已經不再重要,劉文典已在人們眼中認罪了,他不再是原來那個孤傲的人,而是一個可憐的老者,一個垂垂老矣的人。

6月11日晚,李書成書記振奮地宣布:“劉文典、方國瑜兩個堡壘垮了。”至此,對劉文典的批鬥正式結束,這場鬧劇在劉文典的生命裏終於畫了個句號,可這句號卻讓人高興不起來,這句號畫得慘淡而非平靜。太多的折磨,當真打垮了劉文典。

1958年7月14日的深夜,劉文典忽感頭痛,不久後就陷入了昏迷。他還沒來得及多看這裏一眼,多想這裏一瞬,就放下了一切,倏然而去。在他人生中的最後一段日子裏,他確實是太累了。這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讓這位老人沒有任何防禦能力,他隻能跟往常一樣驕傲而堅硬地對抗著外界強加於他的一切,這場災難不是風雨,而是拔刺的行為,這位老先生的刺被一點點拔掉,然而沒有刺的劉文典,還是劉文典嗎?

7月15日下午5點,劉文典離開了人世。

他沒有留下一句話,一個字,甚至一個聲音。也許,他這一生已經說了太多的話;也許,他還有話想說,卻不再有機會。沒有人知道,他在最後的時間裏想了些什麼,即便他的肉體還擺在那裏,但閉上眼睛的他卻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放肆的一生,狂傲的一生,逍遙的一生,雄傑的一生。

劉文典的名字,或許還會在人們口中傳說著。那個睥睨天下,那個傲視群雄的學之巨者,那個愛子情深的慈祥老父,那個對待孩子充滿溫情的老人,那個學識超人,嚴謹與風趣並存的著名教授,那個高義薄雲、不畏生死的直率之人,那個可以為了朋友,肝腦塗地的義士,就這樣離開了,沒有曾經的風風火火,隻有沉默而灰蒙蒙地離去。

今日,劉文典已被正名,他的大帽子也被摘掉了,可惜時間走得有點慢。劉文典的名字被寫進了教科書,人們在書中想象著他的樣子。他的名字也被傳誦到四麵八方,但除此外,後人又該如何去尋訪這位不走常途的大師的足跡呢?

劉文典的碑文上,有這樣一行字:“先生學貫中西,尤精國學,一生治學嚴謹,精深邃密,為我國教育文化事業做出了重要貢獻。”劉文典的一生,對於治學的態度,對於古籍校勘的態度,都可以用他的碑文所示。

一代國學大師,無論是其人品還是學問,餘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