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讀一點經典
說到中國的經典,陳寅恪說過一句話:“中國書雖多,不過基本幾十種而已,其他不過翻來覆去,東抄西抄。”而朱自清1942年在西南聯大寫的《經典常談》,從《說文解字》一直談到了唐詩、話本、桐城古文。經典不僅有狹義、廣義之分,更不限於本民族。廣義而言,無論東西方,那些體現了人類恒久價值、經曆時間的淘洗沉澱下來的著作,便是經典。何謂人類恒久價值?真善美而已,無論文學藝術、哲學、曆史,還是自然科學、社會科學,都指向這三個最基本的維度。馮友蘭在《中國哲學史》自序中說得很清晰:“人類所有之真、善、美,曆史多與以相當的地位。其未得相當的地位者,則多其不真真、不真善、不真美者也。”
我覺得,如果要倡導讀一點經典,主要是從廣義的取向,簡而言之,就是去接觸那些古今中外真正具有真善美價值的讀物。判斷的標準在哪裏?我想,首先時間就是最好的標準。時間不會作弊,時間更不浮躁,在剔除一切當下的可能影響我們判斷的因素之後,才有公正可言。當然也會有例外,不僅有古老的經典,也有今典,就是在時間上離我們還比較近,卻已被世人公認為具有經典性。比如泰戈爾的作品,不僅是他的詩,還有他的談話或其他文字;比如哈耶克、波普爾的許多著作,阿倫特的《極權主義的起源》等;比如愛因斯坦談論人性、人權和教育等的言論,收集在中譯本《愛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和第三卷中非專業的文字;比如離我們並不久遠,清理西方哲學史、政治思想史的著作(如羅素的《西方哲學史》、薩拜因的《政治學說史》等),清理中國數千年來哲學、政治思想演變脈絡的著作(如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蕭公權的《中國政治思想史》等),都已成了經典。經典也不一定是厚重的大著,《道德經》隻有五千言,《沉思錄》隻是薄薄的小冊子,費孝通的《鄉土中國》、王國維的《人間詞話》也都如此。
古往今來,那些用不同語言寫下的、感動過千千萬萬讀者的文學經典,就不用說了。代表了不同民族最深刻思考的哲學經典,記錄著各個民族乃至人類文明變遷的曆史經典,還有在不同領域拓展了人類的想象力和思維空間的經典,都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側麵彰顯了真善美的價值。某種程度上,教育無非是將古今中外經典著作中傳遞的這些價值化為普遍的常識,並傳遞出去,也就是將曆代積累的文明成果以簡練的方式呈現在孩子們的視野當中,讓他們在這裏麵浸透、陶造,完成精神上的自我成長。教師的作用是指點,是將路徑指給他們。一個時代在精神上能走多遠,我們往往不知道,一個人能走多遠,常常也無法知道,但我們可以確立一個方向,往那裏去。讀一點經典即是為每個人的精神定位,一個缺乏經典閱讀裝備的教師沒有辦法更好地指路,隻能在教科書規定的範圍內、在教學大綱和考試練習的框架裏按部就班,而一個好教師絕不會在此止步。讀經典對於一個有更高精神追求的人來說,不是終點,而是起點,是通往更廣闊的精神世界的起點。
經典這個說法,在中國尤其容易被誤解(比如將讀經典與讀經混淆),經典也容易被誤讀,所以,每個人需要有判斷力。判斷力隻能在長期的閱讀中慢慢形成,一切來自積累,一切都隻能在時間中展開,在時間中完成。經典也是在千百年的文明進程中累積起來,經過漫長的時間的刪選,漸被公認的。要想在這篇短文中將這樣大的一個題目說明白,實在不可能。我隻想說,經典是活的、有生命的,讀經典的過程也是一個自我教育的過程,是與人類文明中最有智慧、付出了巨大精神代價的人進行對話,是生命與生命之間的對話。甚至可以說,通過閱讀參與到這個還在進行的文明曆程當中,讀經典因此也成為一個連接過去與將來的過程。教師所從事的職業本身,即與文明相關,需要有一點文明的自覺。通過教師與經典的關係,教師與學生的關係,人類文明的火種可以代代傳遞,那些經過了時間錘煉的美好價值得以代代確認。教育的最終目的難道不是如此?人的最終目的難道不就是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