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櫻花(3 / 3)

“這棵樹有狂躁症吧。”

“狂躁症?”

我重複了一遍,才發現冰見子醫生用的是精神科的專業術語——狂躁症。

也許正如冰見子醫生所說,這棵櫻樹的確患有狂躁症。

稱櫻花怒放的樹木患有狂躁症,這種想法實在與冰見子醫生那種大膽的性格匹配。

精神科裏所謂的狂躁症,雖說由做護士的我來描述也許有些不自量力,其實就是指情緒處於一種異常高昂的狀態。

再具體一點說,就是從身體動作到精神表現都十分激昂,喜怒哀樂的表現也變得激烈,因為一點瑣事就可以興奮起來;而且思維異常活躍,想法一個接一個,如果不說出來就會坐立不安,而且內容大都間斷跳躍。在表述自己不著邊際的想法的同時,身體也活潑多動,頭腦一熱,就隨意到處亂走,主動和不相識的人搭話。

與此相反,情緒低落,沉浸在不安或悲傷的狀態當中,則稱為抑鬱症。在患者當中,狂躁症和抑鬱症交叉出現的情況很多。

現在眼前這棵盛氣淩人、競相怒放的櫻花,確實給人一種情緒亢奮或是開得非常放肆的感覺,如果稱之為狂躁症,人們也會產生“原來如此”的感受。

狂躁症的特點在於思維時常跳躍變換,但由於內容符合邏輯,所以還不至於給人一種支離破碎的感覺。

事實上眼前這棵櫻花也是如此,一眼望去好像開得非常瘋狂,但實際上並不是無規則亂開的。它還是在應該開花的季節,隨著周圍的櫻花一起開放,隻是開花的時候過於絢爛耀眼,給人一種玩命開過頭了的感覺,所以這棵櫻樹才被診斷為狂躁症的吧。

不用說,我對這個診斷並沒有什麼異議。

從護士的角度來看,本來就沒有資格對醫生的診斷心存異議,我就更不可能產生半點兒疑問了。

總之,冰見子醫生說這棵樹患有狂躁症,我隻有點頭稱是。到此時我才覺得似乎明白了冰見子醫生把這棵櫻樹定為自己的樹,並於夜晚前來探望的理由。

沒準兒就是因為這棵櫻樹患有狂躁症,冰見子醫生才被它吸引住的吧?由於這棵櫻樹不知什麼地方有些瘋狂,而且不受約束,所以她才如此珍愛它,心裏放心不下它吧。

想到這裏,我忽然被一種新的不安抓住。

如果冰見子醫生喜愛患有狂躁症的櫻花,那她本人會不會同樣患有狂躁症呢?

冰見子醫生患有狂躁症,這絕對不可能,這隻是我一時間想過頭而已。

我慌忙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然而越是否定,不知怎的,冰見子醫生也許患有狂躁症這種想法卻愈發變得加鮮明起來。

但是這種事情怎麼好說得出口,在我默默無語的時候,冰見子醫生再次摸向櫻樹的樹幹,輕聲細語道:“再見,過一段時間我還會再來。”

緊接著櫻樹仿佛聽懂了一般,刮起一陣輕風戲弄著我的麵頰,數片花瓣戀戀不舍地飄落而下。

冰見子醫生也許真能和櫻樹進行交流,櫻樹可能也同樣能聽懂她的話語。刹那間我對櫻樹產生了一種嫉妒,不知冰見子醫生是否察覺到了我的嫉妒,她和櫻樹告別後就向大道走去。

剛剛進入四月,在春寒殘留的夜晚,冰見子醫生豎起短風衣的領子,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

我走在她身旁落後半步的地方,還在思量自己剛才懷疑冰見子醫生患有狂躁症的事情。

我懷疑精明強幹的冰見子醫生患有狂躁症是不太合理,可是當我看到右手裏冰見子醫生用嘴叼過的那枝櫻花時,慢慢地又覺得即使我這樣想也無可厚非。

實際上,精神科的醫生們在診治患者的過程中,也有人會逐漸趨於古怪。我在接觸了一定數量的患者之後,發現有的人表現異常,但實際正常,而有些被社會認可的正常人,卻有十分異常的時候。

幸好這隻是一時的現象,她現在應屬正常狀態,看著如此絢麗多彩的櫻花,冰見子醫生變得有些狂躁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

豈止如此,看上去十分堅強,實際上又不時露出脆弱,這也許正是冰見子醫生的魅力所在。

這樣想著,我們不知不覺地回到了墓地中央剛才下出租車的地方。

“那我從這兒就回去了,你怎麼辦?”

突然聽冰見子醫生這樣一說,我變得手足無措起來,她迅速向停在附近的出租車招了招手。

“我就坐出租車回家了,沒事兒吧?”

讓冰見子醫生這麼一說,我也隻好點頭。當我呆呆地傻站著的時候,她又道:“剛才說的事情,你好好考慮一下。”說著坐進出租車,輕輕一擺手,就絕塵而去。

在墓地的中央大道上,隻剩下了我一個人。

話雖這麼說,其實周圍還有一些晚上賞櫻的人,也不顯得那麼寂寞。

但是這樣和冰見子醫生分手也太掃興了。忽然對我說一句“我回去了”,然後叫來出租車,一聲“拜拜”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在銀座共進晚餐以後,又來到青山賞看夜櫻,我原本期盼分手時能帶有些浪漫情調,這樣也過於簡單了吧?當然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我並沒有奢求過多的東西,但是我也沒有料到冰見子醫生會突然叫輛出租,一個人說走就走了。

這裏雖說是墓地,但青山離澀穀很近,從這裏乘地鐵到最近的電車站,再坐電車到大森,我回起家來並不難。

冰見子醫生也許正是知道這些,所以才一下子就走了。但是這種突然分手的方式,還是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是和我待在一起突然感到鬱悶了呢,還是我有什麼地方惹她不高興了?我仔細回想了許久,冰見子醫生並沒有什麼不高興的樣子呀,直到她上車時向我揮手,我也沒覺得她的情緒有什麼異常。

這樣看來,這還是冰見子醫生善變的老毛病吧?不對,從一開始她就想好了在墓地和我分手,是我一廂情願地認為還可以繼續跟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