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子:那時候我英語不太好,不像琳琳能和同行的歐美遊客們暢通無阻地交流。我和Dan,就是看對眼了,我特別喜歡他照顧我的感覺,那時候我們累了就總是依偎在一起,讓我覺得特別有安全感。琳琳和Addie就不一樣了,他們總有說不完的話,能徹夜徹夜地聊天。從沙漠出來後,我們四個人把整個國家的北部都玩了一圈,然後我和Dan就決定結婚了。我初到埃塞俄比亞的時候就覺得這裏人很可愛,他們皮膚的顏色就像瑪奇朵咖啡一樣。我也沒想到居然會和這裏人結婚,還生活在這裏了。哪裏有愛,哪裏就有生活啊!
2016年中國農曆年過後,網絡上有則很多人在探討的新聞,說的是個家境優渥的上海姑娘不顧家人反對陪來自山西農村的男友回家過年,看到了男孩家鄉的模樣和桌子上第一頓飯菜後,立即分手回家。網絡上一邊的聲音抨擊這個女孩不懂禮數,另一邊的聲音則為女孩的舉動拍手叫好,因為這兩個人的成長環境就決定了他們根本不屬於一個世界。我一度也是支持這個女孩的選擇的,我也不相信兩個成長環境懸殊,價值觀不一致的人能在一起生活一輩子。
可是今天,坐在我眼前的友子,讓我不得不去重新審視,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是不是可以生活在一起。她眼中洋溢著幸福,每次提到她的丈夫和孩子都能自顧自說上很久。網絡新聞中的上海女孩和山西男友之間家庭和文化差距放在友子和她丈夫麵前還算什麼呢?究竟是多大的力量,讓她放棄在日本生活,而在埃塞俄比亞重新開始呢?這就僅僅隻是愛的力量嗎?我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決定試探性地為我心中的疑問尋找答案。
我:友子,你為什麼能突然之間決定放棄一切在日本的生活來這裏呢?你的家人朋友都很想你吧?
友子:在日本,沒有任何值得我牽掛的人了。一時間我不知道是不是還應該問下去,突然覺得我的問題揭開了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頁。友子隻是出神了幾秒鍾,雖然她溫和地笑著,朝向我的雙眼卻逐漸失焦。
友子:2011年三月的那場災難,我是家裏唯一活下來的人。遲遲走不出悲痛,才突然決定遠行。我買了單程機票去埃及,然後來到埃塞俄比亞,遇到了Dan,一個能讓我有家的感覺的人。
那場災難我也記憶猶新,茉莉的奶奶住在日本仙台,雖然人沒事,但是房子被徹底衝毀了,她曾經給我看過那裏的照片。突然之間我明白了友子和Dan的共同點,他們都經曆過一夕之間失去至親,在絕望中孤獨成長。
此刻,看動畫片的寶貝不知何時趴在地上睡著了,友子把他抱起,安放在沙發上輕輕拍著他的背。
友子:琳琳離開前對我說,她來這裏是因為感情不順利,工作不順心,辭職了想讓自己放放風。看到我在災難後鼓起勇氣生活尋找愛情,給了她很大的鼓勵。她和Addie告別的時候都哭成了個淚人,一直說很快會找機會再回到這裏。
我:然而她再也沒有回到這裏,對吧?
友子:埃塞俄比亞人出國很不容易,所以Addie隻能在這裏等琳琳,大概她離開後三個月的時候,他們不再聯係了。她寄給他一張明信片,是中國香港的維多利亞港,背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收到卡片那天他找我丈夫喝了一夜的酒,緊握著那張卡片,淚流滿麵。那時候Mike剛去了德國,Dan和我又在準備結婚,Addie就是在那時候來到了拉裏貝拉。
我:普通人要談遠距離戀愛,就很困難,他們的情況要維係感情太難了。
友子:我私下通過網絡問過琳琳她是怎麼想的,她說每次和Addie聊天,都想更長遠地去規劃他們的感情。可是她沒有辦法和Addie溝通,因為他所關心的未來就是什麼時候能再見到她。漸漸地琳琳明白了,他們不是一類人。她說她和我們都不是一類人,因為她沒有經曆過那種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明天的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