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豪盯著南茜的屍體整整一夜,他沒有流一滴淚,隻覺心裏有一塊什麼地方被挖掉了。他記得來塞班之前,南茜是做了許多功課的——哪間酒店好,哪個餐廳的東西好吃,哪裏是沙灘日光浴的最佳位置,哪邊的風景最怡人。她有很多準備,還說回去以後要寫一篇關於塞班風光的文章刊在《摩登》上。她文筆很不錯,適宜寫小清新文章,她還特意買了隻旅行用的水杯,說是要裝一罐那裏的海水回去,可那隻杯子,張士豪找遍都沒找到,後來就隻能這樣不了了之。
死在異國要怎麼回家呢?
隻有喊魂吧?張士豪做了一百種心理設想之後,才打電話通知了南茜單位的同事——小桃。小桃聽聞噩耗,第一個反應是:“瞎說什麼呢你?”然後把電話掛了,過了五分鍾她才又打過來,這次問得很仔細,然後解釋說:“因為你也沒有帶哭腔,我當然以為你開玩笑。”說完,她在電話那頭號啕起來。
是的,接受一個朋友的死需要時間過渡,不可能一下子就意識到那個熟悉的人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接下來的一切,都讓張士豪頭痛欲裂。
南茜的父母和妹妹要過來認屍,他們從辦簽證到飛來塞班大約需要一周時間。那一周裏,張士豪都躲在酒店房間,他不說話,隻是機械地活著,還是沒有流眼淚。然後,一個又一個他認識的或不認識的南茜的朋友都打他的手機了,他向他們說明情況,忍受他們泣不成聲的反應,每一個都語無倫次。
張士豪在跟他們做解釋工作的時候,心是冰冷的,他恍惚覺得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在跟他溝通,也許南茜隨時會打開酒店房間的門走進來,往大床上一撲,嚷嚷著“累死人家了”。
不可能死的,南茜不可能死的,一個大活人哪有這麼容易死?張士豪想起那些強壯的煤礦工人,他們被埋進廢井之後,也要過好幾天才會停止呼救。南茜怎麼一下子就沒了聲音呢?
直到南茜的遺體被火化,她那幾近崩潰的父母捧著骨灰盒登上飛機的時候,張士豪還在想這個問題。
“南茜啊,回家了啊,這裏要上樓梯,小心,慢慢走。”南茜的母親對著女兒的骨灰盒輕聲細語,她雙眼紅腫,眼淚在來塞班的時候就已經流幹了。
“南茜啊,上飛機了,你好好坐著,扣好安全帶。”
“南茜啊,下飛機了,慢慢的,這裏有台階,這裏要轉個彎的??上車了。小心,小心??”
直到南茜的骨灰盒帶到廣州的時候,她的母親都沒有開口對張士豪講過一句話,隻是不停對著骨灰盒喃喃自語。
最後,骨灰盒被安置在南茜父母寓所之後,這位中年婦女才抬頭跟張士豪說:“這幾天麻煩你了,謝謝。”
“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他終於崩潰,跪倒在地,哭得歇斯底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