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該也在那年上大學,可惜高二就瞎了。當時還想死來著,後來也 慢慢想開啦。有一天聽廣播,說培訓按摩師,我就走上了這條道。哈哈,這 就是命呢!”
小劉的口吻很平靜,我卻聽得眼淚汪汪。正吸溜鼻涕,艾草戳進手腕, 烤肉味撲鼻而來。
鬼哭狼嚎後,我並沒有怪他,大概是被其遭遇深深打動的緣故。但我決定以後隻做按摩和足療,不準他們玩兒火。
這家按摩店的氛圍很溫馨,一個半盲的老板帶著幾個年輕人,邊忙邊侃, 比春晚的小品搞笑多了。他們甚至還自揭傷疤地戲謔,做一個盲人有多囧。
“我最大的夢想,就是知道自己長啥樣!” “我感覺得到,你應該特砢磣!” 接著就是哈哈大笑,笑聲最大的是顧客們。
按摩店唯一的女孩兒小張,今年不過二十來歲的樣子,頭發和皮膚都是 雪白的。應該是白化病吧。可看上去很美。
她應該也很愛美,手表帶跟發卡都是粉紅色的,上麵有米奇之類的卡通 圖案,廉價又可愛。每次去按摩院,她的著裝都有改變,裙子沒重樣的。
有個好久沒來的老顧客,看到小張後驚呼:“你頭發怎麼漂白啦?” 小張靦腆地笑:“我本來就是白頭發呀,以前都是假發套。現在我要勇敢做自己,真實才最美!” 那顧客中肯地說:“確實美,這色兒跟國際接軌。” “嗯,我也覺得我有仙女風采。” 小張是個健談的姑娘,跟熟絡的人也會信口開河。 “你們哥兒倆又來啦?一個死人腳,一個肉鬆腳。”她用精準的比喻描述腳丫子的硬度。 “小劉別偷吃東西了,我聽見你吧唧嘴了!”她的聽覺偵測力相當了得。 大家都很喜歡她,像對待鄰家妹妹一般,沒有任何惺惺作態的憐憫。
對小張、小劉這些人來說,堅強是必修課。他們練就了過硬的情商,來 彌補視覺的缺失,笑對生活的困境。
他們做得很好,自強自愛,不卑不亢。
3
不是擁有完好的感官,就擁有了完整的世界。並且,我們的痛苦未必就 少於他們。每天見得太多,聽得太雜,為表象所欺,為紛亂所擾,一顆心混 沌渾濁,失聰失明。
記得我那大學老師,讓我們戴著眼罩“看”電影,聽聲音猜故事。以往, 窗台上落隻飛鳥都會惹大家觀瞧,現在不得不放棄雜念,屏息凝神地分辨每 個角色,聯想他們的動作狀態。
電影放映結束,大部分人都覺得“爽”——腦補的畫麵之壯觀,不亞於 斯皮爾伯格和卡梅隆。真棒,我們不知不覺當了次大導演。這像極了兒時聽 收音機裏的《廣播影院》,男主女主的樣貌全靠胡思亂想,想著想著居然愛 上他們了,乃至不敢看原片,生怕“見光死”。
講到小時候,還有不得不提的連環畫,我們稱它作“小人書”。印象最 深的是《西遊記》裏孫悟空擺脫五行山那一幕,濃雲滾滾,天崩地坼。我沒 有領教過那場麵,卻不自覺地耳膜振動。雷鳴聲、呼嘯聲、泥沙俱下聲夾雜 而來,分外真實。
最精彩的知覺,來自最簡陋、殘缺的時代;純澈的記憶,發生於滿懷好 奇心的少年。
為什麼樂趣和見識不成正比?為什麼無病的人最愛呻吟?
——你帶著自以為是的狂妄,良心被紙醉金迷稀釋,靈魂被酒色財氣打 散,怎會不困頓迷茫!
“感官”是好多個杯子,“感受”是裏麵盛的水。你隻剩一個杯子,必會傾盡全力把它注滿。 想發覺自己,就得多“走心”。我願偶爾閉上眼睛,關上耳朵,在感官的失樂園裏鬧中取靜,孤獨地尋覓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