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頭匠阿曾傳奇(2 / 3)

第三天清晨,走街串巷賣米糕的李宗寶沒再高喊“米糕嘍,米糕”,而是早早把熱氣騰騰的攤子支在了排洪橋中間。台州來的大絡腮、小絡腮胡子兩兄弟也把掇白糖攤子放在了橋頭,大家跟約定好似的,新街走街串巷的手藝人和剛搬到新街定居的鄉下人都聚在了排洪橋東側,老街的匠人們和小鎮居民聚在西側,中間已經放好了兩個剃頭攤子,各三把椅子,兩位師傅站在攤子前。

“好!”人群中有人不識相地叫了一嗓子。“乃姆老卵,還沒開始呢。”那個不識相的很快被摁下去了。

比拚的規則是每人各剪三個頭,一男頭、一女頭、一孩童頭,比完成時間和客人滿意度。因為是免費剃頭,兩邊報名的人都很多,楊大年最後選了三個老街居民,女的是蔡為明的媳婦兒,公認的老街第一美女。阿曾對新街的居民還不太熟,隻好在人群中憑感覺挑,牛皮順、顏紅的媽媽和站在最前麵掛著鼻涕的我有幸入選。

楊大年師傅把工具一一排開。阿曾隻是從工具箱裏挑出三把剪刀和三把梳子,他說最好的剃頭匠不用推子,用剪刀剪出層次。人群中有人說:“老卵!”

阿曾給牛皮順剪完後,牛皮順的媳婦芬嬸露出了羞澀的表情,阿曾給我剪時邊剪邊說:“你這娃頭骨尖發質硬要碎剪出弧線。”單手比畫出一道拋物線,人群中又有人喊:“老卵!”剪完我媽喜滋滋地把我領走了。

阿曾剪完兩個時,楊大年那兒剛完成一個半,然後阿曾開始打量起顏紅的媽媽,他並不著急,似乎下定決心要打造一件藝術品。

阿曾看了約莫有十分鍾才開始動手剪,他用細長的手指輕輕捋過顏紅媽媽烏黑濃密的長發,小指勾著剪刀,指尖帶著勁道,剪刀在他手底下打轉,在頭發間翻飛,大家都沒看清他是怎麼剪的,隻見頭發撲簌簌往下掉。等到阿曾從腰間取出小毛刷刷掉細小的碎發,再取出一根島上婦女都沒見過的卷發棒把顏紅媽媽的劉海兒仔細地卷了卷,然後他滿意地抽掉圍布時,顏紅的媽媽像一座羞澀恬靜的雕像。

“老卵!”人群中又有人喊,伴著咽口水的聲音。阿曾剪完時楊大年也剛剛剪完,時間上打平。但沒人在意客戶打分了,新街的人群早已簇擁著阿曾往新街新開的南苑飯店去了。阿曾贏了對大家而言就像一個不言自明的真理,同一天被確定的另一個真理是顏紅她媽是新街第一美女。

阿曾在被簇擁走時,回頭看了一眼顏紅她媽,像打量自己最滿意的藝術品。

阿曾那年四十六歲,據說孑然一身。有人問起阿曾的愛情經曆,阿曾的兩個徒弟米新和小青都搖搖頭表示從未聽阿曾師傅提起過。不過,阿曾的事業在島上眾人的矚目下幹起來了。阿曾理容店開在我家所在的新街港興路上,他收了兩個徒弟,一男一女。男徒弟眼睛極小,笑起來眯成一條縫,來剃頭的人都管他叫米老鼠;女徒弟不愛笑一臉嚴肅,每次給人剪頭都機械地說一句“我叫小青,我要開始給你剪發了”。

阿曾的剃頭店選的並不是一個好位置,挨著的都是住宅,但阿曾經過和楊大年的一戰後,聲名鵲起,加上小鎮本來就小,來剃頭的人還是很多,阿曾和他的兩個徒弟忙得不亦樂乎。米老鼠和小青對阿曾的手藝佩服得五體投地,但對阿曾的好多莫名其妙的堅持卻無法理解,比如阿曾堅持要叫理容店,盡管有人說阿曾“抖銳”;比如阿曾堅持要把理容店開在港興路,盡管新街的菜市場和商場慢慢起來,新開的位置好的理發店搶走了不少生意;比如阿曾堅持要在理容店裏放鄧麗君的《我隻在乎你》《甜蜜蜜》,盡管當時已經流行起劉德華、林誌穎。

1995年5月,阿曾莫名其妙地把店關了,消失了一個多月。他在門口掛了一塊“打烊”的牌子,後來牌子掉下來被收破爛的大絡腮胡子給拿走了。同年6月,米老鼠美發店在新街新建的鎮政府辦公大樓對麵開張,辦公大樓的側牆上有一幅胖娃娃抱魚寫著年年有餘的彩色油漆畫,緊挨著的下方畫著米老鼠,寫著“米老鼠美發,新時代女性的選擇”。第二年,小青美容院在新街菜場邊開業。

阿曾依舊在自己的店裏,聽著《甜蜜蜜》和《我隻在乎你》,不緊不慢地給一些圖便宜的老顧客剃頭。我和大郎是阿曾理容店的常客,顏紅的媽媽有時候會帶著顏紅來剪頭,但更多的年輕婦女們都去了米老鼠美發店,因為米老鼠笑得喜慶,會來事,還有一些悄悄去了小青美容院嚐試各種最新的美容方式。

“阿曾,你氣不氣?兩個徒弟剛帶出來就自立門戶跑了。”有些忠實的老主顧會嚼舌頭替阿曾憤憤不平。

“沒什麼,孩子們自己想做點事,總是好的。”阿曾依然心平氣和,細細品評著鄧麗君婉轉的曲調。

漸漸地,這樣的對話也少了,阿曾理容店終於被時間衝刷出一個陳舊破敗的樣子,阿曾也老了,我和大郎讀了初中、高中後也極少再去了。

阿曾再次成為大家的話題是因他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這件事是阿義他媽告訴我的,當時阿義他媽梁山好漢般爽朗地笑著和我說:“阿曾現在達能兮a了!”原來阿曾在他六十五歲的時候娶了五十歲剛出頭的顏寡婦——顏紅的媽媽。

我不知道顏紅的媽媽叫什麼,我隻知道顏紅是大郎小學a達能兮,島上方言,意為有了驕傲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