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標為狼(1 / 2)

醫生判定的是病情,我能把握的是心情。我無法改變醫生的結論,但我有權決定後麵的路。谘詢很多考慮很多,我固執地認為我不是紅斑狼瘡,我選擇做左側股骨置換術。手術大約需要四五萬的費用,難道我這一生連這點錢都弄不到嗎?最多20年的使用期?人活的就是年輕,45歲大不了不換了唄。

即使我百般索問,回答我“為什麼”的,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就是那麼固執,我就是那麼荒唐,我就是那麼任性,我就是那麼賭性大發——即使醫生判定了我的病,隻要我不認為我是“狼”,我就要去做股骨置換術,借錢也要用手術為自己找一個生命出口。生命原本就是鋌而走險,人生還有很多內容等待我去攫取和嗬護,我願賭服輸——輸了是我的決定,萬一我贏了呢?

轉科室的手續辦完,已近中午,負責的護士換了幾個,我被推進了外科病房。除了一屋子的白,就是金屬器械的冷冽光澤。我凝望著被紗布裹纏成木乃伊狀的病友,想象著手術後的自己是否也會是這樣的木呆呆。又換了的護士和病友家屬同時進來了,她們同時大喊:“這是男病房!”

嗬嗬,命運是否充滿心機,以至於錯誤頻頻複發,調節人的淚點和喜感?

隻要沒到終點,絕不自己喊停。

第一次預備做手術但最終取消了,因為本來預定的北京專家臨時有事。第二次似乎是由於我的心髒的早搏或者其他吧。我終於進入手術室的那一天,我躺在手術室的護士推來的床上,穿過很長很長一段距離的白色走廊。護士們穿的鞋子輕便走路無聲,於是那張床的軲轆的行動聲音就突兀地響。到了手術室,留下我一個和不知名姓的醫療設備。

先是麻醉師打麻藥,之後問我的感覺,直到我的回答達到標準。又剩下我一個人等待。因為是半麻,我的意識還是清醒的。等待裏,寂靜無邊。

我聽到一陣密集的腳步,猜想是做手術的醫生們來了。我和做手術的部位中間是用簾布隔開的。不知道手術是怎樣開始的,我完全沒有痛感,隻是聽到電鋸的吱吱聲,聽到類似榔頭的敲擊聲,聽到醫生們說“有點長再劇掉點”,心裏想如果換個場景,這些語言可能也成立,比方說木工做家具的地方。我是一部出了毛病的機器,正在換零件檢修。醫生曾經給我描述過手術,將壞死的部分劇掉,在骨盆上釘一個半球弧殼,在大腿根的骨頭裏插一根有著跟它吻合的球弧替代物,使用的置換材質是鈦鎂合金。我盡量讓自己清醒,但最終還是模糊了意識,不知道手術是何時結束的,我是怎樣離開手術室的,也許是經曆了太多的疼痛,我一直未使用備用的杜冷丁,聽著同病房做了其他手術的病友的不斷呻吟,我暗暗自嘲疼麻木了,沒感覺了,疼傻了……

我的左側股骨置換術是附屬醫院的金群華主任主刀的第一例此類手術,我因此第一次上了電視。我選擇了我能選擇的,但是我無法控製的事隻能由別人去發落。我當時的丈夫拒絕為我支付手術費,以至於我在出院的一年後才將醫院的欠款還清。這一段經曆,第一次讓我深刻領略到了錢對於病人的重要性,告誡自己沒有錢就千萬不要進醫院,不要輕易指望任何人,不要因為錢喪失自尊,即使被標為狼,狼狽的也僅僅是軀體。

醫生判定的是病情,我能把握的是心情。我無法改變醫生的結論,但我有權決定後麵的路。谘詢很多考慮很多,我固執地認為我不是紅斑狼瘡,我選擇做左側股骨置換術。手術大約需要四五萬的費用,難道我這一生連這點錢都弄不到嗎?最多20年的使用期?人活的就是年輕,45歲大不了不換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