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遠誌躺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著覺。
活到二十歲的他,除了為月秀動心失眠過,從來都是倒在枕頭上就睡著了。可是,今晚他再次失眠。
以前,在家鄉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想過未來,沒有想過命運。
一切都是在蒙昧中,該來的自然而然就會來,留不住的自然而然會去。可今晚,在歐陽漢的話語裏,他開始明白,有些事,還是要爭取,要規劃的。
如果不是因為刺殺了金寶,如果不是因為逃出流花村,自己的一生,將會跟自己的父輩一樣,苦哈哈地過一輩子,然後將一把枯骨,埋進那塊土地……這麼想著,忽覺一陣迷糊,身子似又來到了遠傑跟月蓮的墓地了。
好久沒來這兒,清冷的月光下,墓上的草已枯黃,在秋風裏瑟瑟抖動,發出淒淒的歌吟。
遠誌坐在墓旁,想著弟弟的冤死,心氣難平。
忽覺有人在拽著自己的褲腳,他吃驚地扭頭一看,隻見金寶渾身血汙,一手捂著流血的腹部,一手拽著遠誌的褲腳,眼裏滿是祈求,連連叫著:“遠誌哥,救我,救我!”
“啊——”遠誌一聲大叫,掙脫金寶,向一旁滾去。隻聽“咚”的一聲,遠誌醒了,睜眼一看,自己掉下了床,剛剛的夢境還清晰在眼前……
遠誌抹了一下頭上的冷汗,望一眼窗外,隻見新月如眉,涼風習習。
他索性披上衣服,走出房間,來到院子裏。
歐陽府是一座哥特式的別墅,分上下三層。
是當年俄國人留下的建築。歐陽漢住進來之後,將這套別墅又做了小小的修改,蓋了東西廂房。
院子的中央是花園,中間有甬路,靠近房子是長長的走廊。整個別墅洋氣中又有了江南建築的婉約嫵媚。
尤其是夜晚,寂無人聲的時刻,更顯靜謐清幽。
遠誌在這清幽的長廊裏慢慢踱步,覺得自己的頭腦異常清醒。
清醒的腦海裏,還回旋著那個夢影。心裏不覺歎息:不知那個臭小子到底怎麼樣了?曹先生應該能救回他的小命吧?正想得出神,忽聽有人叫他:“哥!”
他停下腳步,才看見喜兒雙手抱膝,蜷縮在走廊下,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睜著一雙晶亮的眼睛,望著他。
“喜兒,這麼晚了,怎麼還在這兒?你的病剛好,別再受涼了!”
“嗯,哥,我做夢了,又夢到爹了!”喜兒說著,眼淚流下來。“哥,我覺得爹一定不在了!”喜兒說著,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遠誌坐到她的身邊,將她瘦小的、顫抖的身子,輕輕攬在懷裏。
兩個人誰都沒有發覺,就在不遠處,有一雙眼睛,在靜靜地、研究地注視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