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看來你這個總經理助理真的很忙啊,可能現在比何申還忙吧?”關叔同調侃了她一句。
“能不忙嗎?我現在都快變成總經理了。你看,我這就得馬上走。”徐莉把手機放到包裏,從桌子上拿起墨鏡。“下次我們再聊吧,有個人正在等我。”
“什麼?你不吃了?”關叔同還以為徐莉在開玩笑,看到她真的要走,才反應過來。
“真的,來不及吃了。客戶已經快到公司了。”徐莉站了起來。
“那你的三明治怎麼辦?要不,你帶在路上吃好了。”關叔同忙去找小李拿了個紙袋,把三明治裝了進去。
“你怎麼這麼忙?”關叔同陪著徐莉往校門口走去,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今天,我本來是不想告訴你的,可你和何申也是好朋友,我就說了吧。”徐莉突然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何申的精神出問題了。”
“你說什麼?”關叔同愣了一下。可是因為徐莉已經戴上了墨鏡,看不清她的表情。“你是說,何申精神出問題了?”
“這,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誰也想不到。我從J城回來就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人很興奮,從早到晚也不睡覺,也不休息,拉著我不停地說話。”
“他以前高興起來也這樣,這次你給他拉了J城的大業務,可能讓他有點喜出望外,人興奮點也是正常的。”關叔同覺得徐莉可能有點小題大做了。
“開始我也這麼想。可後來他就開始砸東西了,把剛搬到新辦公室裏的所有的東西都砸掉了,從電腦到他收藏的那些葡萄酒,說是要買世界最好的,最好的。”徐莉抬手扶了一下墨鏡。“你沒看見當時的情景。”
“那,這就比較麻煩了。”關叔同想起那天何申接到徐莉從J城打來的電話後的激動的神情,覺得還是讓人難以相信。
“還好。以前我在東莞打工的時候,見到過有人發這種病。有朋友在流水線上裝著手機,裝著裝著突然把手機一扔,就什麼也不幹了,說是自己馬上就要發財了,再也不幹這種小事了。你不知道,怎麼勸都不行。”
“喔。”關叔同這才意識到徐莉之前在東莞的現代化的流水線上打過工,是個經曆過很多事情的人。
“所以,我後來就覺得何申也出毛病了。我怕別人知道了對公司影響不好,就找了我的一個小姐妹,我們倆設法把他送到了醫院。”
“哪個醫院?”
“區裏的精神衛生中心。”
“現在怎樣?”
“已經出院了,在家裏吃藥。人正常多了。不過,要完全恢複,還需要一段時間。”
“我能去看他嗎?他家人不在上海,身邊也沒什麼人可以照顧他。”
“這個,醫生說最好不要讓他再受刺激。你們老朋友在一起,肯定又要聊天又要喝酒啊什麼的,難免不興奮。”徐莉似乎有點猶豫。“你放心,現在我和他住在一起,有什麼問題我會隨時聯係你的。”
“沒關係,那就等何申好了我再去看他。”關叔同擺了擺手。
他們已經走到了校門口,從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的寶馬車的駕駛室裏出來了一個穿著白襯衫黑西褲打著紅領帶的男人,為徐莉拉開了後車門。
“說真的,我都有點後悔去J城找小王和老楊了。否則,何申也不會變成這樣了。”徐莉忽然回頭把墨鏡摘了下來。“而且,我也不會累成這樣了。你不知道,現在公司就我一個人在為他撐著。”
關叔同發現徐莉的眼眶都紅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你不好好幹,何申怎麼會對你這麼好,現在不僅把公司交給你,還把自己都交給你了呢。”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個好人。”徐莉聽他這麼一說,忍不住也破涕為笑起來。她抬腳上了汽車,拉上了車門。可她立即又打開了車窗叫住了他。“你等等,差點忘了,這是專門帶給你的,一直沒機會給你。”
關叔同接過徐莉從車窗裏遞給他的一個包裝精美的紙盒。他一看就明白了,原來是真空包裝的J城的老張家的驢肉。他一下笑了起來,向徐莉揮了揮手。徐莉也抿著嘴唇笑了笑,然後重新戴上墨鏡,關上了車窗。寶馬車衝著前麵騎自行車的學生鳴了一聲喇叭,拐到了前麵的喧囂的馬路上,很快就不見了。
看著眼前像河水一樣流過的更多的寶馬,更多的大眾,更多的本田,更多的豐田,更多的各個牌子的汽車,站在路邊的關叔同忽然感到有點莫名其妙的傷感。他覺得徐莉好像帶走了原來屬於自己的什麼東西,幾個月沒見,她好像忽然變成了一個和李蔓不一樣的人,已經和李蔓毫無關係。對關叔同來說,她幾乎是個陌生人。當然,關叔同也知道,這樣想本身就是錯的,因為徐莉從來都不是李蔓,她隻可能是她自己,而不是變成了她自己。真正發生變化的是他本人,是關叔同而不是徐莉,他終於可以不再把徐莉看成李蔓了。他相信自己以後也將不再會把任何一個女人看成是李蔓或者李蔓的影子。甚至,就是現在遇到李蔓,他也不會再把她看成是多年前的那個他所熟悉的李蔓了。他會把她看成另外一個人。因為,原來的那個李蔓,就從這一刻開始,在自己心中,已經徹底不存在了。
多年來,關叔同總想改變自己的學術方向,把學術研究的對象從J城這一百多年的曆史轉換到自己一直喜歡的唐朝的西域交通史上去,這不是說J城已無東西值得研究,而是他真正的興趣,真正著迷的東西是那個世界著名的東西文明交彙之處的曆史。可是,每次他都下不了決心。因為如果要研究西域的交通史,他將不得不學習更多的語言,特別是中亞那些早已死去的語言,而且還要翻閱更多的文獻,德語,法語,俄語,波斯語,等等等等,這勢必將耗費他更多的時間和更多的精力。顯然,與研究J城的曆史相比,它的難度更大,而從世俗的角度來講,它的回報也更慢,甚至更少。J城的曆史和現實的距離並不遠,他還可以從殘留的遺跡中還原它的昔日的模樣,可唐朝時西域的曆史卻像一個時間深處的夢境,構建它的材料同樣也來自遙遠的過去而非今天。他有次覺得,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可能就像在地球上建一幢房子和在月球上建一幢房子相似,前者是一磚一瓦都是踏實的,有分量的,後者卻要在失去重力的情況下漂浮在空中搭建一個樓閣,其難度可想而知。所以,每次想到這個問題,他都會不假思索地放棄這個念頭,而隻是作為業餘的消遣來閱讀一些這方麵的書籍。但現在,他決定不再猶豫,也不準備考慮做西域交通史的研究到底能得到什麼了。人們常常被自己的一廂情願的想象所欺騙,其實,這些年來他做J城的研究也沒有得到什麼。花了兩天時間,他把書架上經常翻閱的關於J城的資料都拿了下來,把它們都堆到了壁櫥裏,然後,把自己以前就有的和這些年斷斷續續買的那些關於西域交通方麵的書都放到了書架最顯眼的位置,他忽然發現,向達的《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謝伏的那本《撒馬爾罕的金桃》的書頁居然都被自己翻得有點爛了。但他知道,這對他來說,隻是一個漫長旅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