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想到這一點並沒有讓我感到悲傷和顧影自憐。我想我們這一生每一個人都要碰到很多有趣的或者沒有趣的人和事,我們不可能把每一件事都弄清楚,而和每一個人都成為朋友。也許大家彼此忘記比什麼都好。因為我們的生活並不會隨著我們認識某個人而結束,也不會隨著某個人和我們分手而停止,在這漫漫人生中,我們將還會認識更多的人,也會和更多的人分手,直至最後仍然剩下自己一個人,孤獨地麵對這個世界和自己。因為我們來到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隻身一人,所以,最後我們必將還是隻身一人。
我覺得,應該,很快,我就會把韓星星忘記,而且,肯定也不會把現在這個正在看康德女孩保存在記憶之中。反之,我想她們對我,也是一樣。或許,很多年後,她們會偶爾想起我,但那個時候,也許我在她們的記憶裏,隻是一個模糊的麵孔,或者是一句問候。
甚至,連康德她們也會忘記。
說到底,康德算什麼呢?充其量,隻是我們的生活的一個巨大的隱喻罷了。我們怎麼可能帶著他一起去旅行?去生活?
被我們遺忘和拋棄的事情當然不僅僅是我們所理解的,弄清楚的那些人和事,更多的還有我們不理解的,也弄不清楚,也許永遠也弄不清楚的人和事。我想象,為什麼不呢?既是我們的生命不是也在這種遺忘和拋棄中逐漸遠去了嗎?
其實,很有可能,和我們習慣上想的相反,我們在生活中,或者在這個世界上沉淪或掙紮,不過是一條逐漸遺忘和拋棄自己的曆史,而不是我們所想象的那樣,為的是尋找和發現自己,並堅持自己,為什麼我們不能反過來想一下呢?
我們本來就是自己,之所以這麼苦苦尋求,為的是隻不過忘記自己,能夠找到一條道路,直至最後徹底把自己遺忘,重新回到原來的那種無知無覺,也無怨無恨的狀態之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我們可能交叉,也可能分離,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最終隻有我們自己走在自己的路上。沒有人可以代替另外一個人忘記自己,也沒有一個人可以代替另一個人去走自己的那一條路。因為每一條路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都是不可知的。如果我們走上了別人的那條路,我們不僅無法忘記自己,更無法忘記別人。
但是,又有誰能把一切都分得這麼清楚呢?誰又能知道,在這茫茫人海中,我們會和什麼人相遇,又會和什麼人成為朋友,而最後我們又怎樣分手,怎樣重新成為自己,一個人的自己?
想到這一切,我覺得自己的腦海裏的記憶的碎片就像大海的潮汐一樣起落不定,有很多個夜晚,我都怎麼也睡不著覺,我一個人在房間裏靜靜地聽著音樂,喝著越來越冰涼的啤酒,感覺到世界突然失去了盡頭,再也沒有邊界,方向和邏輯的線索,而汪洋恣肆,連綿成了一片永恒的望不到邊際的大海。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行走在一個由無數寬窄不一的街道和大小不等的建築所組成的巨大的城市之中,這個城市如此之大,以至於從來沒有一幅完整的地圖出現,每個人都隻能按照路邊偶爾出現的一些似是而非的地圖的殘片行走,而且,每一個人都會覺得自己手中的地圖是唯一正確的地圖,因為他們並沒有看到別人手中的地圖,也不相信別人手中的地圖是真的。
其實,每一幅地圖都是想當然的,都是想象的產物,但因為城市是如此之大,如此隻複雜和豐富,所以每一個人都能從中找到一塊和自己的地圖相近的地區,因此,我們會覺得我們手裏的這個地圖就是這整個城市的地圖,或者說,我們希望我們這個城市按照這個地圖所指的是那樣生長和延伸開去。而且以為這個城市確實就是這樣延伸開來的。我們不知道,或者不願意承認,這個城市並非是按照這個地圖而鋪展開來的,這隻是我們選擇而已,是的,隻是選擇的結果。因為,實際上,這個城市的地圖並非是建成以前就繪製好的,而隻是這個城市建成後的結果。或者說,退一萬步,這個城市可能每一部分都是按照地圖施工的,但是因為它如此之巨大,每一個部分加起來,卻又變成不可知的了。
但是,我們別無選擇。
既然這個城市,這個世界本身不能產生意義,那麼,隻能由我們賦予它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