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道陽光自降在我的麵前。說真的,我上哪兒能搭來這樣的女孩。我打定她的主意了。我發現,要與她混在一起,有一條捷徑,那就是成為她的下線。
我毫不猶豫地成了她的下線。我買了她的一堆洗發水。
成了她的下線之後,我甚至不用找借口去泡她了,她自己會隔三岔五地送上門來。因為她得負責對我這個下線的培養。
我想,這真是太絕了,傳銷與找愛一同進行,既賺錢又泡妞。傳銷這玩意是誰發明的?
我勸宿舍裏的其他哥們,快去買洗發水快去做傳銷吧,這是泡妞的好辦法。
我跟著宋珊瑚去聽講座,我跟著她去見其他的下線。我們相互學習,彼此打氣。“我們一定會成功。”我們差不多要對著街上那芸芸眾生喊出聲來。我興高采烈,而她認為我還需端正認識。她說,做這一行不隻為了賺錢,否則就賺不到錢,做傳銷首要的是對別人友好,真正為別人好,對所有的人友好,四海皆兄弟,像對同誌一樣溫暖。
她說,當你觀念變了,它就會改變你,讓你變得更純正,為別人著想,如果你要發展別人成為你的下線,你必須具備這樣的價值觀,即首先感覺自己是一個善良的人。
我笑她,你是在說你自己吧,你對所有的人都那麼好,都那麼客氣,像春天的陽光一樣溫暖。
她咧嘴笑。
她告訴我她原來可不是這樣的人,自從做傳銷以後,人變了很多,連她媽媽都發現了這一點。
我說,你常來找我,對我如春天般的溫暖,我們單位的人都以為你是我的女朋友呢。
她笑得前仰後合,差點打翻麵前的可樂,她說,這是博愛啊。
我嘲笑她:“如果這也算博愛,那麼就挺假。”
她吃了一驚,挺假?
我說,對呀,這麼多天了,你有沒有關心過我們這些下線到底是在怎麼生活,成家了嗎,住在哪兒,有女朋友了嗎?我的意思是,雖然看上去彼此客氣、熱乎,但其實壓根兒漠然,打心眼裏對別人漠然,你什麼時候真正過問別人了?
她好像被我搞迷糊了。她臉紅了,說,感謝你批評我,我一定注意,其實做好傳銷,掌握好了與人溝通的本事,生活中你還會有什麼難題嗎?所以說,這是一種真正本質上的關心。
真是他奶奶的好有口才,我差點暈翻。她的繞功比我強得多。
她說,傳銷,鍛煉的是你打動別人的能力,你練的是自己能否在幾分鍾內搞定人的本領,這和找對象不是同一個道理嗎,有了它,談戀愛還不是小菜一碟。
那麼,你有男朋友了嗎?
她臉色平靜,說,我還不想這麼早加入婆婆媽媽的行列,事業還沒展開呢。
她借此鼓勵我,其實我們在推廣“機會”,推廣“機會”首先得推廣你自己,別人喜歡上了你,才會跟你走。
說得好像有理。
於是,那一陣我跟著她出沒在城市的各處。像這一浪潮中所湧現出來的無數說客,我們對許多人說,給你一個機會……
我也變得越來越喜歡侃“機會”了,尤其是當看著別人的眼睛被自己侃得發亮起來的時候,這真是一件快樂的事。快樂到幾乎讓我覺得“機會”真他媽的已經來了。
而更多的時候,我喜歡聽宋珊瑚他們這些老手侃“機會”,他們的侃法往往是先刺痛別人對處境的絕望,然後溫和地伸手牽住他,說,一起來,我告訴你有個機會。
有一天,她拉我去湖光電影院聽一個講座,主辦方先讓我們看了一段電影。銀幕上,一個孩子在爬,一個畫外音在說:當我們年少的時候,對這世界沒有畏懼,什麼都敢於嚐試,但當我們一天天長大後,為什麼反而變得畏懼了,對世界失去了試的興趣?
我聽出來了這是宋珊瑚的配音,飽滿,悅耳,有表現力。
接著在全場雷鳴般的掌聲中,宋珊瑚從我身邊站起來,走上舞台,她豪情萬丈地說,今晚我講的題目是:我有一個夢想,I HAVE A DREAM……
那一刻坐在台下的我差點自卑得滑到椅子下。我想我配得上她嗎?
有一天夜晚,我和她從一所大學的教學樓開講座出來,天在下雨,我們打的。出租車穿行在水光漣漣的街頭。夜深人靜,車上的收音機裏老狼在唱:“這城市已攤開她孤獨的地圖,我怎麼能找到你等我的地方,我像每個戀愛的孩子一樣,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成長……”我聽得出了神,像在做夢。司機在接連不斷地打嗬欠。我聽見宋珊瑚在問司機幹這行累不累?司機說累。宋珊瑚說,其實,前些年我和你一樣累,而且沒錢,但現在我出門則可以打的了。她問司機幹這行有幾年了?都3年啦。那麼3年前的你和現在的你有沒有本質的區別?沒有啊。那你就錯了!3年本來是足可以改變處境的,你錯的不是現在,而是3年前,3年前你就選錯了,你現在需要的是真正的機會……
於是當車停在她住所的樓下時,那個司機決定跟著我們上樓去看“愛麗”。那天午夜,他成了我們的下線。
她在我眼皮底下一手創造了傳奇,我不得不服。
但宋珊瑚的不爛之舌,也未必沒有對手。有一天,我和她去少年宮廣場參加一個傳銷聚會。春風拂麵,滿廣場的年輕人都在說“機會”,那場麵讓人熱血到要沸了。我和宋珊瑚穿梭在人海中,說呀說呀,與他人分享“我有一個夢想”的心得。我注意到一個長相純情的男孩一直在瞅著我們笑。
這男孩後來終於過來對我們說,我和你們不一樣,我的體會是,發展下線像種一株樹。他就從褲兜裏掏出了一根粉筆,蹲在地上畫起來。他先畫了一根樹莖,接著畫根須,根須越畫越長,他的粉筆在許多雙腳下穿行。越來越多的人圍繞過來看。他畫呀畫,一直畫到了台階下。根須包圍了好大一片地。他還在畫,畫到我差不多要以為是行為藝術了,他才抬頭,臉上有一個酒窩。他說,根紮得越深,樹才會越壯。周圍一片掌聲。他起身,對我和宋珊瑚眯了下眼睛,笑道,要不去我家聊聊吧,我的發展方式和你們絕對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