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過多久,這個韓東小說中的人物竟然真的出現在了我的麵前。他一進604就大吼 大叫起來,說樓下把門的老頭居然敢攔住他問他要證件,“他媽的,老子在南大讀書的時候 還沒見過他呢,”他說,“他媽的,南大就是被這些人搞壞的。”一個人要是聽到這些話,一 定會以為劉立杆是個麵目猙獰的人,實際上劉立杆鼻若懸膽,麵如冠玉,長著一雙多情的 大眼睛,是個地道的蘇州小生,除了頭頂有點禿有些美中不足,真還找不到什麼缺陷。他 和小海一樣,也是個公務員,不同的是,他在蘇州市政府外事辦工作,那是一個肥得流油 的單位,所以,每過一段時間,我和李馮都希望這個富裕的詩人來南京出一趟差。每次他 一來,我們倆就像過節一樣高興。他總是一進門就拿出一條三五,給我和李馮各分一半, 然後請我們到南大頂級美食中心南芳園去飽餐一頓。他風度瀟灑,點菜時從不看菜譜,張 嘴就是南芳園的兩道經典名菜,溜鴿蛋和天下第一響。一到這個時候,我們都發自內心的 認為,劉立杆是我們最好的朋友,即使他的頭發有些稀也還是個美男子。
秋天到了,我和李馮,還有另外一些朋友,常在晴朗的下午到與南大僅有一牆之隔的 鼓樓去喝茶,曬太陽。因為水是免費的,我們每次都喝個不停,由於喝得太多,一兩個小 時後,我們就不得不一邊談著文學這個永恒的話題,一邊輪流從鼓樓的高台上跑下去小便。 下麵是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行人,喧嘩、吵鬧,而在這座建於明朝的鼓樓上麵卻安靜、閑適, 我們談著遠離現實的文學,就像是在一個世外桃源裏生活。太陽緩緩地西沉,我們看著它 逐漸從南大北大樓的樓頂往下墜落,直到它的光芒染紅了天際,才起身離去。
吳晨駿的工作單位離南大很近,有時吃過午飯後,他會利用休息時間來宿舍裏玩,或者和李馮下盤圍棋,或者與我們聊聊天,他的話不多,一來就點上一支一塊五毛錢一包的 中原牌香煙,抽上兩三支後就說聲,我走了,接著他就從床沿上站起來,向門口走去,他 輕輕的下了樓,過了一會,就什麼也聽不見了。
隨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朱文走了進來,這個吳晨駿的大學同學身材高大,他穿著棕 色的高幫皮鞋,背著一個馬桶包,風塵樸樸,從江北的大場趕來。他用一種學工科的人特 有的嚴謹,神情認真地向我們講述他的一項發明計劃,這個發明將徹底解決人們在生理上 的苦悶,它可以模仿不同的人的節奏,給人帶來不同的體驗,以滿足人們在這方麵豐富多 彩的要求。而當我們驚訝於他的這個奇思妙想,並探討這個發明的可行性時,他會笑眯眯 地從包裏拿出一本用四通打印機打印的自己的詩集給我們看,要不就從屋裏的書架上隨手 抽出一本書,讓人送給他。
晚上,我和李馮就到北園的通宵教室南平去看書和寫作。在南平昏暗的燈光下和整流器的蜂鳴聲中,我們裹著棉大衣,抽著煙,聽著屋子外麵呼嘯的寒風,一直熬到深夜兩三點鍾才搖搖晃晃地回到寢室睡覺。
這種生活已經使我著迷,讀書,寫作,聊天,會友,接著再會友,聊天,寫作,讀書, 以至於我都忘了如何在將來應對南大中文係可怕的學術壓力。最後,還是多虧李馮這個老 南大現身說法,才打消了我的顧慮。他告訴我,不要恐懼,他都念研究生三年級了連《紅 樓夢》還沒看過。這對其他人來說可能算不了什麼,但對李馮這個專攻明清文學的研究生 來說,問題就大了。我問他是怎麼躲過導師這一關的,他說他的導師是個好人,他知道他 的興趣在創作上,對他便很寬容,原諒了他。這當然不是個充分的理由,但我因此發現, 我的導師也和李馮的導師一樣是個好人,他在知道我在寫小說後,對我也一樣的寬容。
三月,江南開始草長鶯飛。一天黃昏,我一個人獨自來到北大樓前的草坪上坐下。我 點上了一支煙,一陣夾雜著青草香味的暖風吹了過來,我想到夏天的時候在這裏出現的那 些漂亮的姑娘,想到來到南大後結識的這些朋友,我覺得我當初的選擇並沒有錯。我想, 三年過去,也許我真的會成為一個作家。
2000年6月3日夜於上海五角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