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外婆在二舅家住,父親不陪母親去大舅家拜年也說得過去。
外爺活著時,名義上外爺外婆是跟著三舅過日子,三舅當兵去了青海,三年兵當夠沒回來,提幹後在青海娶了媳婦。外爺去世後,留下外婆一人成了孤單,大舅家境好,當仁不讓地把外婆接了過去,名義上外婆是跟著大舅過日子,但大部分時間她都在二舅家住,圖個清淨,外婆在鎮街上待不住,嫌吵鬧,可誰都知道,她是嫌大妗子太冷漠。
二舅不是那種隨便給自己找麻煩的人,外婆住到他家,其實還是他跟大舅要求的,說是大舅工作忙,就由他來照顧老娘好了。大舅那時很煩惱,大妗子可沒少為外婆的事跟他別扭過。大舅落了清閑,少不了給二舅一些實惠,二舅家的化肥農藥從沒花過一分錢,每到逢年過節,大舅拎過來的好煙好酒自不必說,肉油米麵一送就是半卡車。外婆沒住到二舅家前,他家哪有這種風光呀,說到底,外婆給二舅帶來的好處還是多於他供養的負擔。用父親的話說,二舅巴望著外婆在他家長期住下去呢。也正仗著外婆住在自己家,二舅才跟大舅提貸款的事。
第二年立秋後不久,別人開的那個果品加工廠突然間關門了,聽說賠得一塌糊塗,主要是那個廠沒有好的加工設備,衛生檢疫關就過不了。這樣一來,很寬二舅的心,感歎還是大舅有眼光,不然,自己真的被套進去,可就慘了。父親也感到慶幸,但他表現得很矜持,不發表任何意見,隻是嘴角微微地上翹著微笑。母親以為父親這下冰釋了對大舅的不快,可是後來的幾個春節,父親還是打發我陪母親去給大舅拜年,他再沒去過大舅家。我不知道父親是在意表哥的冷漠,還是耿耿於懷大舅的不幫忙。
我在大舅家也見過幾次表哥,跟大舅長得很像,白白胖胖,一看就是衣食無憂的人,隻是他走進走出,除了我們剛進門那會兒跟我母親打聲招呼外,幾乎都不說話,對我更是視若路人,連眼皮都不帶抬的,好像我不是來他家走親戚,而是來要飯的,就差拿根棍把我往外攆了。我心裏很惱火,要不是大舅是我母親的親哥,誰稀罕上他們家看臉色呀。我算是明白了父親不是記恨大舅,而是怕受表哥的傷害!後來,我也不願跟母親去大舅家了。母親勸我說,別計較你表哥,他從小就那樣,孤傲得很,還不是跟你大舅學的,見慣了別人的奉承,以為上他家的人都是求你大舅幫忙的。
表哥在心裏可能把信用社當成是他們家開的了!我發誓長大了絕不貸款,不給表哥蔑視我的機會。
這個機會還真就沒了。沒過幾年,大舅出事了。有個私企老板帶著大舅去看豔舞,一大堆白花花的肉在大舅麵前晃來晃去,他覺得俗氣透頂,非要逼那些舞女跳天鵝舞。是踢光溜溜的大腿、用足尖走路的那種。他以為隻要跳舞的人都會踮著足尖呢。那是些跳豔舞的女子,也就是多做幾個挑逗動作,挺挺胸、扭扭胯而已,實在沒多少舞蹈技巧,跟芭蕾舞的距離實在太大,根本風馬牛不相及。她們當然做不來那麼高難度的動作,況且,衣服都成三點式了,誰還傻嗬嗬地踮著腳尖跳啊,又不是去夠錢,費那個勁!大舅不依不撓,竟然掐人家大腿,著急了大打出手,被人家報了110。當然,那些女子在警察來之前衣服都穿整齊了,大舅卻被當成鬧事的流氓給抓了。這一抓,沒查出有多麼流氓的行為,卻不知怎麼扯出他給人貸款拿回扣的事。縣紀委立案一查,大舅被查出不少經濟問題。這下可不得了,一旦證據確鑿,大舅就得倒大黴。大妗子哭哭啼啼地說,這是有人故意使的壞,聽說大舅要提升到縣行當副行長,他的競爭對手買通一幫人給大舅設下的套,那個私企老板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麼老板,是個四處遊走的小販,本來密謀想讓大舅犯其他錯誤,比如嫖娼,沒想到大舅還挺配合,雖然不是嫖娼,但總算是讓人家抓到了把柄。大妗子不知從哪兒聽來的這些,就像掌握了解救大舅的靈丹妙藥,跑到城裏直接去找縣長告狀,被人家拒之門外。實在找不到門路,大妗子竟然與表哥來找二舅商量對策。
二舅能有什麼對策?使點小聰明從大舅那裏討點好處還可以,真遇到事,他啥招也想不出,當初那個失敗的階梯式戰略就是佐證。還是喚了父親過去商議。沒有了大舅的支撐,表哥高傲不起來,他神情蕭然,眼神都是軟的,像一棵藤蔓似的,沒有了大樹,曲裏拐彎不知要爬到何處,那個冷漠而孤傲的表哥已蕩然無存,他軟軟的目光躲閃著父親,竟然怯怯地叫了聲姑父。父親心裏說,看來他還是認識我的,隻是人家得勢時不願意叫我這個姑父罷了。父親臉上有了得意,卻沒啥辦法可想,一個農民,怎麼侍弄土地他可以想出一些招來,但要在大事非的混水裏趟,他看到的仍不過是混水而已。但父親還是擺出姑父的架勢,點上煙狠狠地抽了一大口,徐徐吐出煙霧才說,如果真有事,找誰也沒用!這不讓人家拿住了嘛,這個時候,該低頭還是要低頭的,想想辦法怎麼讓人不受罪才對。父親這話,說得還是在理,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的,若說大舅清白得像一張白紙,就算有人陷害,事情總會查清,斷不至於有事。可大舅有沒有經濟問題,大妗子和表哥心裏是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