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需要嚴加管教。老萬懂這個理,老萬的兒子也懂,可怎麼管才是最要緊的。要是老伴還在就好了,老萬絕望的時候經常會這麼想,老伴的一張嘴在原上還是有點小名氣的,左鄰右舍鬧家庭矛盾的都找她去評說,她能把一件小事掰得開揉得碎,有理有據,一套一套,先不說是不是真的都在理上,僅那語言就不知道有多豐富了。要不,兒媳能讓老伴一直給鎮住?退一步說,哪怕兒媳沒走也好啊,她是燕燕的媽,同樣有豐富的理論依據,這棘手的問題也許會好辦一些,知女莫如母,她會有辦法應對的,最起碼不用他這個當爺爺的上一線打頭陣吧。都被燕燕打得落花流水過幾回了,再上,老萬一點底氣都沒有了。
老萬與孫女的關係越來越緊張。起初他去崖邊接燕燕時,還覥個臉討好地問候一句,順手去摘燕燕背上沉重的書包,被燕燕冷臉轉身甩過幾次,慢慢地他就不用熱臉去迎了,挺招人煩的。以後,老萬就站在崖邊上遠遠地向原下那條水泥路張望,等看到路上開始有背著書包的學生出現,他就悄悄地溜開了,免得他人笑話。
躲什麼偏碰上什麼。村東頭的琦嬸都碰上好幾回了,起初看上去是路過偶然碰上的,後來,才覺著琦嬸是故意的。琦嬸確實是故意的,不過不是要看老萬的笑話,她是有話要給老萬說。琦嬸斜一眼通往原下的那條水泥大路,把意思全裝在眼神裏,嘴裏說出來的卻是:你看看你,罪還沒受夠咋地,如今誰還像你摟這沒用的爛柴草?燒鍋做飯有煤氣,炕上插電熱毯暖和又幹淨……
老萬的臉紅到了耳朵根,琦嬸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硬要往我的臉上打兩巴掌才舒坦哪。老萬穩穩神,有些心虛地辯道:我就用不慣電熱毯,巴掌大點,熱了脖子凍著腳,覺著還是柴火燒的炕睡覺舒服,連炕邊上都暖烘烘的。其實,老伴走後他就不燒炕了,煙熏火燎,他有慢性氣管炎受不了。隻是,時下都講提高生活質量,他不願自己的生活還停留在過去。
琦嬸翻了老萬一眼,沒有揭穿他,抿嘴笑了一下,切入正題:燒的炕是睡著舒服,我偶爾還燒幾次回味一下呢。隻是你都這把年紀了,氣管又不好,可別熏病了受罪……
老萬明白了琦嬸的意思,不等她把話說完,打斷她說:我早就尋思著找你去說這話呢,家裏沒個女人實在不行……要有合適的,你想著點。
琦嬸是原上的業餘媒婆,對男男女女經常看走眼,命中率不是太高,可她熱衷此項。婚姻不是說說就來的,她隻是牽牽線,成不成的誰也沒說非得媒婆擔當啊,就當做搞副業,掙點說媒錢改善提高生活質量。她見老萬把話說到這份兒上,衝他叫道:你個老不死的都土埋到脖根上了,還想女人呀?我是想著給你兒子說門親事!
老萬臉上剛褪下的紅色又重新鋪上,他嘿嘿笑著:我也沒說是我想要啊。
也倒是的。老萬雖說實誠,可小小心眼總還是有的。琦嬸往前湊了一步,眉開眼笑地說:就說嘛,你還能有這心!我是可憐你兒年輕力壯的就守空房,給誰守呀?那個妖精?不值當啊!人家走的時候連頭都不回,連一絲不舍都沒有,給她守,太浪費。咱也不是嚼舌根,也不是沒事找事,就是給個提醒,你可別說沒聽到,從城裏回來的人都說那個妖清早跟別的男人……叫你兒早早地死了那心吧,這種女人真要起了心思,出去了就回不來的。等下去隻能把自己耗幹,有啥用?也沒人給立貞節牌坊,就是有人立,怎麼立?再說那玩意兒當吃還是當穿?老萬你跟你兒子說,他嬸子我別的本事沒有,找女人一找一個準。
老萬覺著是這個理,這個家得有個女人,做飯燒炕不一定用得著,但兒子不能一直守著空房。更重要的,有個女人,就能知曉女孩兒的心思,與燕燕能說上話,慢慢疏通燕燕的心理,讓她正常地上學,別再動歪心思。老萬明白,合適的女人就像廣告裏說的那個柔順劑,不一定能讓家變得美麗,但可以使家變得柔順,變得像個家。現在的家就是因為他與兒子倆個大老爺們口笨舌拙,心思又沒那麼縝密,不知道該如何與燕燕溝通,才弄得一團糟的。
一旦動起了給兒子再續一房媳婦的念頭,老萬心裏就放不下了。兒子對此事沒有明確的態度,問得急了,非得他表態時,他一張臉苦起來,半天才像從地底下硬擠出一句:想找你就找唄。
這算什麼話?好像老萬不是給他找老婆,是給自己找老婆,愛咋咋地。每次麵對兒子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把老萬氣得半天緩不過勁來,他卻沒法責怪兒子。得給他留點思量的時間,這麼大的事咋能一下子就表態呢,再說,還沒與媳婦正式離婚,他咋好這麼直接說再婚的事?老萬心裏明白,兒子不是故意給他置氣,是真的為難,兒子心裏也堵得慌。
兒子從內心裏沒怪過老萬,他早已受夠媳婦與老娘之間的戰爭,媳婦嫌他窩囊,在老娘麵前連個屁都不敢放,老娘又怪他軟弱,作為一個男人,這樣囂張的媳婦他怎麼連治的心思都沒有,他夾在兩個女人中間左右不是人,寧願跟著別人進城打工,一年到頭能掙幾個錢算幾個錢,隻要不讓他像個橡皮人似的被這個推搡來那個撥拉去,在外麵清靜一天算一天。他有時候也羨慕老爹,在老娘如此漫長的瑣碎中居然活得還有滋有味,看來自己是沒有遺傳到老爹的精髓。媳婦鐵了心要扔下這個家走,他知道攔不住,也管不了,這麼多年媳婦心裏憋著的氣兒大著呢,怎麼可能會聽他的勸阻,走就走了吧,這些年他一個人在外麵打工,還不是沒個家一樣麼。可燕燕早戀的事他不能不管,盡管這和媳婦要離開一樣是件他無能為力的事,但性質不同,他怎麼說都是女兒的父親,有管教女兒的責任和義務。可他在家待了兩個月,不但沒有解決燕燕的問題,還耽擱了掙錢,再回城裏的工地是不行了,人家那地兒也不是菜園子,想進進,想出出。他便買了個摩托車就在附近找短工,因為人踏實,做事也肯出力,短工不難找,早出晚歸經常有幹的活,隻是掙不到大錢,隻能零打碎敲掙點生活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