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天氣，能看到這樣的女人已經很不錯了，老萬不敢有過高的奢求。何況，這個女人奔著老萬回家的方向走，多好的事情，他跟她一陣，可以順路回家，兩不耽誤。
老萬為這個意外的收獲暗自得意，忽緊忽慢地跟在女人後頭，兩隻胳膊交叉擋在額前，使眼睛既能避開沙塵，又能不動聲色地咬緊女人。
如果，老萬能放下這個不太滿意的目標，自顧回家，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情了。可是，老萬沒有放棄，他距離這個女人五六步，一直跟在人家身後。
兩人走了一陣，女人的手機突然響了，她從包裏掏出手機接聽。風太大，手機裏傳出的聲音被風吹得亂跑，女人停住腳步，一手捂著手機，一手捂住耳朵，一下又一下地對手機喊“啊，啊，聽不清……”
老萬沒反應過來，他的應急能力有點弱。見女人停下來，他居然也停在一棵發芽的小槐樹旁，裝作看別處的風景。這裏沒風景可看，風又刮得猛，老萬太做作了，一看就是做假。老萬隻好仰頭看小槐樹上的芽苞。小槐樹根部的土還是新的，大概是開春才移栽過來，還沒緩過勁，芽苞比旁邊大槐樹的要小，在狂風中小槐樹東搖西晃，卻不見得會倒。老萬不必為它擔心。
女人嘴裏埋怨電話聽不清，眼睛向老萬掃來。老萬接住了那眼神，他心裏本來就虛，這下慌神了，心裏在想，女人是不是識破了他的詭計，這下可丟人了。老萬趕緊轉身逃開，跑了兩步，一想不對，自己一直往前走的，突然改變方向，不更叫人家懷疑？老萬轉回身，本來想裝作係鞋帶，可是他腳上是那種沒帶子的皮鞋，別弄巧成拙，自己找難堪了。老萬裝腔作勢地幹咳兩聲，別過臉向前走去。
快要走近那女人時，她忽然不對手機說話，兩眼緊緊盯著老萬，把包緊緊捂在胸前。老萬一下子反應過來，原來女人不是識破他的詭計，而是怕他搶劫哩。老萬心裏這下反而釋然，他坦然走過女人身邊，聽到女人又對手機裏說：“啊，說啥呢……聽不清……”老萬沒敢看女人是否一直在注意他，他匆匆走了過去。
剛走出幾步，老萬聽到身後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一股汽流差點將他推倒。回過頭一看，“噢”地怪叫一聲，傻眼了。
一塊巨大的鋼架廣告牌摔裂在老萬剛站過的地方，那棵剛發芽苞的小槐樹替老萬喪了命。
小槐樹被砸得稀巴爛。
女人被廣告牌掀起的風推出好遠才摔倒在地。她嚇傻了，手機甩在地上，她顧不得防備跟前的老萬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老萬的腦袋從那一刻就木了，不知是怎麼回到家的。老婆顯然剛睡醒，眼角掛著眼眵歪在沙發上發呆，兩隻無神的目光看著老萬進屋，奇怪地說道：“天還沒黑呢，是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要是往常，老萬肯定會對老婆的嘲諷給予有力的還擊，這次沒有，他似乎沒聽到老婆的諷刺，還對她輕微地點了點頭，到廚房弄杯涼水灌下去。老婆在客廳衝老萬喊，暖壺裏有熱水你不喝，喝涼水壞了肚子我可懶得侍候你。喝過涼水，老萬慢慢從驚恐中緩過神，四周望望，確定已經回到家中，才長出一口濁氣，對老婆說：“剛才我差點喪命，風把廣告牌從高空刮落下來，砸爛一棵小樹，我就在那棵小樹底下站著。”
老婆掃了一眼窗外。窗外一片昏黃，黃沙粉刷過一般，他們家在十樓，倒是可以聽到風刮過的聲音，卻看不到肆虐的風。老婆歪著腦袋看老萬，大概在想象老萬如何逃過高空墜落的廣告牌似的。她沒看到風有多大，能想象的空間實在很小，何況，那麼大風，老萬居然還在外麵轉悠，這事比廣告牌掉下來差點砸著老萬更叫她費思量。不過，老婆不是個很複雜的人，剛睡起來還沒緩過勁，沒精神費力想別的事。她無精打采地望望老萬，連句詢問的意思都沒有，抓起電視遙控器，準備打開電視。
老萬眼巴巴望著老婆，以為她多少會有點好奇心，問問他的情況，他都想好怎麼回答了，當然會省去他為看女人這段，隻說自己覺得那棵槐樹太小，被風吹得東歪西倒，想扶一把，然後，他就把那驚險的一幕渲染渲染。可是，老婆已經把電視打開，裏麵傳出歡快的樂曲，肯定是哪個連續劇剛播完一集，在放片尾曲呢，不然，樂曲的節奏不會這麼快。老婆不再看他，連續換了幾個頻道，到一檔娛樂節目，才感覺累極了似的放下遙控器。
“你難道不想聽聽事情經過？”老萬看著老婆的臉色，試探地問了一句。自從退休回家後，老萬對老婆說話越來越沒底氣，他那幾百塊錢的生活保障金，隻夠他一個人省吃省喝，想要貼補家裏，簡直是天方夜譚。沒有錢，便沒了地位，沒法使老萬在老婆麵前底氣十足。
老婆揉揉眼角，專心擦了下眼眵，又往外看了一眼，沒好氣地說：“你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啪地關掉電視，起身往廚房走，邊走邊說，“該把米飯蒸上，兒子回來要喊餓的。這鬼天……哦，對了，今晚你就湊合著吃米飯吧，我的腰病又犯了，一點都不想和麵烙餅子。”
老萬愣怔在那兒，他對老婆的態度無能為力。老萬從小吃麵食長大，除過米飯，他不挑食，老婆知道老萬在吃上沒奢好，就好口大餅，一般做米飯時，會給他單烙張大餅。可是今天，她連這點心思都沒有，老萬心裏怪不舒服。望著老婆離去的背影，半天沒回過神來。什麼意思？她怎麼連問都不問一句？平時要哪兒發生什麼事，她的好奇心不是很強嘛，一定要老萬詳詳細細跟她說上不止一遍。可是眼下，她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嘍？認為我在逗她玩，還是給自己這個天氣出去找個驚險的說頭？難道我的樣子很像說假話嗎？可不能給她造成這個印象。老萬越想越不是滋味，追到廚房，一本正經地說：“你別不相信，我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