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還是和老常叔商議商議去。”春兒說。
找到老常,老常說:
“可以辦。這地的事,反正有鬼,慢慢咱會看出來。可是和老蔣搭夥,收成了,他不能讓咱吃虧。現在政權在咱們手裏,不怕他。”
吳大印就到地裏栽瓜去了。大印是內行,甜瓜籽淨找的謝花甜、鐵皮沙、蛤蟆酥、白大碗。西瓜也是找的黑皮、黃瓤、紅子兒、又甜又耐旱的好種兒。養出了水芽,班排齊整的種到地裏去。
吳大印在瓜園裏工作。他種的瓜,像叫著號令一樣,一齊生長。它們先鑽出土來,迎著陽光張開兩片嬌嫩的牙瓣兒,像初生的嬰兒,閉著眼睛尋找母親剛剛突起的乳頭。然後突然在一個夜晚,展開了頭一個葉子。接著,幾個葉子,成長著,圓全著,綠團團的罩在發散熱氣的地麵上。又在一個夜晚,瓜秧一同伸出蔓兒,向一個方向舒展,長短是一個尺寸。
吳大印在每一棵瓜的前麵,一天不知道要轉幾個遭兒。
子午鎮的人們,都把這瓜園叫做吳大印的瓜園,似乎忘記了它的東家。老蔣成了一個甩手掌櫃,就是想幫幫忙,吳大印怕他弄壞園子,也就把他支使開了。春天天旱,吳大印澆水勤,瓜秧長得還是很好。四月裏謝花坐瓜,那一排排的小西瓜,像站好隊形的小學生一樣。
他們在瓜園中間,搭起一座高腳的窩棚。五月裏,因為地裏活兒多,吳大印和老蔣輪流著看園,一個人一晚上。在鄉下,瓜園的窩棚裏,曾經發生過多少動人的有趣的故事啊。
現在,他們的窩棚,卻成了子午鎮兩個對立的政治中心。
每逢吳大印值班的時候,窩棚上就出現了老常和村裏別的幹部,春兒和那些進步的婦女們。老蔣值班的時候,圍在窩棚上的就是他那些朋友相好,田大瞎子有時也在座。
有一天晚上,月亮圓了。田大瞎子喝了幾盅酒,到窩棚裏來,他忽然想做幾句詩,對老蔣說:
“咱兩個做詩吧。”
“我哪裏會做詩呢?”老蔣說,“平常話我還說不通順哩。”“瞎編就行。一人兩句。”田大瞎子說,“我先來:長工去開會,水幹沒人挑。你來。”
“你成心憋我。”老蔣說,“我就來兩句:小夥子唱歌喊劈嗓,小媳婦跳秧歌扭斷腰。”
“意思不錯,就是句子不齊整,”田大瞎子說,“你這叫大鼓詞,不叫詩。我接下去吧:提倡三八製,草苗一般高。”
兩個人正做詩,有人站在地頭上喊:
“今日個誰值班?”
老蔣一聽是個村幹部,就說:
“今天是我;明天你再來吧。”
那人就不言語,走了。
“你家姑爺有信來嗎?”田大瞎子靠近老蔣小聲說。“沒有哩,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老蔣歎氣說,“要有他在近處,我會受這個洋罪?”
“不遠。”田大瞎子說,“你知道嗎?中央軍的勢力,現在可大多了。除去張蔭梧總指揮,還有石友三司令,聽說過吧,過去和你家姑爺是一道。還有龐炳勳、朱懷冰,還有丁樹本、侯汝鏞,還有趙雲祥。現在這些隊伍都集中到一條線上,就要開始了。是這麼個陣勢:中央軍從南往北,日本人從北往南,把八路夾在中間,用力一擠,完蛋。”
“那你還是和老常叔商議商議去。”春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