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文字生涯(1 / 2)

 人被“解放”以後,仍住在被迫遷居的一間小屋裏。沒有書看,從一個朋友的孩子那裏借來一冊大學用的文學教材,內有曆代重要作品及其作者的介紹,每天抄錄一篇來誦讀。

患難餘生,痛定思痛。我居然發哲人的幽思,想到一個奇怪的問題:在曆史上,這些作者的遭遇,為什麼都如此不幸呢?難道他們都是糊塗蟲?假如有些聰明,為什麼又都像飛蛾一樣,情不自禁地投火自焚?我掩卷思考。思考了很長時間,得出這樣一個答案:這是由文學事業的特性決定的。是現實主義促使他們這樣幹,是浪漫主義感召他們這樣幹。說得冠冕一些,他們是為正義鬥爭,是為人生鬥爭。文學是最忌諱說誑話的。文學要反映的是社會現實。文學是要有理想的,表現這種理想需要一種近於狂放的熱情。有些作家遇到的不幸,有時是因為說了天真的實話,有時是因為過於表現了熱情。

按作品來說,天才莫過於司馬遷。這樣一個能把三皇五帝以來的,錯綜複雜的曆史,勒成他一家之言,並評論其得失,成為天下定論的人,竟因一語之不投機,下於蠶室,身受腐刑。他描繪了那麼多的人物,難道沒有從曆史上吸取任何一點可以用之於自身的經驗教訓嗎?

班固完成了可與《史記》媲美的《漢書》,他特別評論了他的先驅者司馬遷,保存了那篇珍貴的材料——《報任少卿書》,使司馬遷的不幸遭遇留傳後世。班固的評論,是何等高超,多麼有見識,但是,他竟因為投身於一個武人的幕下,最後瘐死獄中。對於自己,又何其缺乏先見之明啊!

曆史經驗,曆史教訓,即使是前人真正用血寫下的,也並不是一定就能接受下來。曆史情況,名義和手法在不斷變化。例如,在二十世紀之末,世界文明高度發展之時,竟會出現林彪、“四人幫”,夢想在社會主義的中國,建立封建王朝。在文化革命的旗幟之下,企圖滅絕幾千年的民族文化。遂使藝苑凋殘,文士橫死,人民受辱,國家遭殃。這一切,確非頭腦單純,感情用事的作家們所能預見得到的。

魯迅說過,讀中國舊書,每每使人意誌消沉,在經曆一番患難之後,尤其容易如此。我有時也想:恐怕還是東方朔說得對吧,人之一生,一龍一蛇。或者準聲而歌,投跡而行,會減少一些危險吧?

這些想法都是很不健康,近於傷感的。一個作家,不能夠這樣,也不應該這樣。如上所述,作家永遠是現實生活的真美善的衛道士。他的職責就是向邪惡虛偽的勢力進行戰鬥。

既是戰鬥,就可能遇到各色敵人,也可能遇到各種的犧牲。

在“四人幫”還沒被揭露之前,有人幾次對我說:寫點東西吧,亮亮相吧。我說,不想寫了,至於相,不是早已亮過了嗎?在運動期間,我們不隻身受淩辱,而且畫影圖形,傳檄各地。老實講,在這一時期,我不僅沒有和那些幫派文人一校短長的想法,甚至恥於和他們共同使用那些鉛字,在同一個版麵上出現。

 人被“解放”以後,仍住在被迫遷居的一間小屋裏。沒有書看,從一個朋友的孩子那裏借來一冊大學用的文學教材,內有曆代重要作品及其作者的介紹,每天抄錄一篇來誦讀。

患難餘生,痛定思痛。我居然發哲人的幽思,想到一個奇怪的問題:在曆史上,這些作者的遭遇,為什麼都如此不幸呢?難道他們都是糊塗蟲?假如有些聰明,為什麼又都像飛蛾一樣,情不自禁地投火自焚?我掩卷思考。思考了很長時間,得出這樣一個答案:這是由文學事業的特性決定的。是現實主義促使他們這樣幹,是浪漫主義感召他們這樣幹。說得冠冕一些,他們是為正義鬥爭,是為人生鬥爭。文學是最忌諱說誑話的。文學要反映的是社會現實。文學是要有理想的,表現這種理想需要一種近於狂放的熱情。有些作家遇到的不幸,有時是因為說了天真的實話,有時是因為過於表現了熱情。

按作品來說,天才莫過於司馬遷。這樣一個能把三皇五帝以來的,錯綜複雜的曆史,勒成他一家之言,並評論其得失,成為天下定論的人,竟因一語之不投機,下於蠶室,身受腐刑。他描繪了那麼多的人物,難道沒有從曆史上吸取任何一點可以用之於自身的經驗教訓嗎?

班固完成了可與《史記》媲美的《漢書》,他特別評論了他的先驅者司馬遷,保存了那篇珍貴的材料——《報任少卿書》,使司馬遷的不幸遭遇留傳後世。班固的評論,是何等高超,多麼有見識,但是,他竟因為投身於一個武人的幕下,最後瘐死獄中。對於自己,又何其缺乏先見之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