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4月9日
刪掉的忠告
我常常考慮到作家修身的問題。人們習慣認為文人的不幸和招禍,在於文字,其實細察曆史,並不盡然。文人遭難,有的因為貧苦疾病,有的因為權大勢重,有的因為依附不當,有的因為行為不端。毀於文字者十之三,毀於立身者十之七。
其中自有仁人誌士,垂名千古,確也有很多無辜者,甚至是想不到的飛災橫禍。查曆代文字獄檔案,其所謂文字獄,其直接起因,往往並非文字,而是因為別的事引到文字上,好加罪名。因此,在待人接物之間,出入進退之間,要留有餘地,要特別小心。
所以,你應該讀一些文學史的書,知道行文要注意以外,還要留心其他方麵的事。同行之間,與其親熱,莫若疏遠一些,對於批評家的言論,說你好或說你壞,不要過於認真,因為他們的話是靠不住,是要常常改變的。有些討論會,也不要那麼熱心,因為有些問題,已經討論多少次,多少年了,總聽不到有什麼新的意見。節省一些時間和精力,多回幾次老家,和鄉親們談談,對創作才真正有利。
以上都是題外的話,你可能聽得厭煩了。很多事情,正像魯迅說的,在你沒有經曆之前,說多少也難領會其要義;在你經曆之後,再說多少,也就沒用了。
1982年9月30日
裁下的半截信
前些日子,我讀了你發表在《人民文學》上的一篇小說,我坦率地說,我不大喜歡那篇小說,我以為這種寫法,不能發揮你之所長。那篇小說,寫的是市民吧。我說那個老人的性格不統一,這個詞兒,可能不太準確。應該說是不突出,不完整。或者說性格複雜。把人物性格寫得複雜一些,不要寫得那麼單純,也可能是你在這篇作品中著意追求之點。
目前,有人說我寫的一些評論文章,是在教訓別人,或是要別人按照我的主張去寫作,這是有意的歪曲和挑撥。無論是青年,老年,誰也沒有權利要人家按照他的主張寫作,我更沒有那種野心。
但是,在當今的文壇上,確有那麼一些人,急於求成,匆匆忙忙,想樹立一麵旗幟。雖有不少的人為之呐喊,時間也有幾年了,他們那麵旗幟,還是沒能樹立起來,這又是什麼道理呢?
於是,有人又想標立一些新鮮名目。半年以前吧,上海一家刊物,要我參加“問題小說”的討論。我回信說,我不知道什麼叫“問題小說”,平時沒有注意過,更沒有研究過。
“問題小說”,難道還有“沒有問題”的小說嗎?
文學的旗幟,不是那麼容易就樹得起來的。卅年代,有一個楊邨人,他想樹一麵“小資產階級革命文學”的旗幟,但費盡心機,無論如何也沒有能把他的旗子,插在中國的地麵上。這很簡單,大地不接受他這麵旗幟。
1981年4月9日
刪掉的忠告
我常常考慮到作家修身的問題。人們習慣認為文人的不幸和招禍,在於文字,其實細察曆史,並不盡然。文人遭難,有的因為貧苦疾病,有的因為權大勢重,有的因為依附不當,有的因為行為不端。毀於文字者十之三,毀於立身者十之七。